做演员的,没有工作,就只能等。
慕瓷入行的时间不算短,但演的都是些小角色,说她是十八线小明星都是在给她抬腕儿。
她从阳台往外望,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这套房子地段好,保密性高,安全也有保障,很多圈内人都住在这个小区。慕瓷那点儿收入当然买不起,房子是顾泽给的。
慕瓷和顾泽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复杂,但也不能说公开就公开,一方面是她工作的特殊性,另一方面是因为他那个身体不太好的妹妹——顾笙。
两人身边知情的人就只有方方——慕瓷的经纪人。
“慕瓷,我说真的,你求求顾总,他说句话比我跑断双腿管用百倍。”
慕瓷倒也不是开不了口,主要是刚戳破那层窗户纸,就要这个要那个,那她不就真成了顾笙口中那种攀附权贵的人?
“昨天签的两个新人可是带着资源进公司的,你再不争点儿气,到时候连口汤都分不到。”
“我找机会提一下,先不说了。”慕瓷听到开门的声音,连忙挂掉电话。
除了方方,就只有顾泽知道密码,他不经常来,每次来也不打电话。
顾泽站在玄关处换鞋解领带,解开两颗衬衣扣子才伸手抱她:“吃饭了吗?”
他最近很忙,尤其是这几天,慕瓷连见他一面都很难。
“吃了。”她减肥,运动完也不敢多吃,就做了碗酸辣汤,“你今天不忙啊?”
顾泽笑了笑:“哪有人天天忙?换件衣服,晚上带你去见一个朋友。”
“我认识吗?”
“应该不认识。”
装修房子的时候,顾泽用了心思,尤其是卧室,和慕瓷以前的家有些像。
回想起来,两人好像连一次正经的约会都没有。
顾泽在客厅抽烟,看着屋里的慕瓷化妆换衣服,床上铺满了衣服。她私下其实很少化妆,穿着也简单,但今天似乎对哪一件都不满意,最后怕他等太久才没再纠结,穿了一条藕紫色的真丝连衣裙,妆也化得很精致。
烟灰缸里有三四个烟头,他进屋才不到一个小时。
“抽这么多,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有,昨晚睡得晚,抽烟提神。”顾泽灭了手里的烟,牵着慕瓷出门。
他没带司机,自己开车。
车的速度不快,但越开越偏,最后停在一栋私人别墅的大门外。
慕瓷心想:住在离市区这么远的地方,别墅的主人少说也得六十岁吧。
顾泽没有下车,只是解开安全带,在车里坐了十分钟。慕瓷觉得不太对劲,刚想问问他怎么回事,就见别墅里走出几个黑衣男子,没有一个人是面善的。
顾泽没有回头路,从把慕瓷带到这裏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了选择。
“小瓷,你先进去吧。”
慕瓷惊讶地看着他:“我一个人?”
“嗯。”
“那你呢?”
“我在外面抽根烟,你先进去。”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顾泽,你什么意思?”
顾泽和沈如归仅仅只是认识,在此之前没有任何来往。顾笙是他的妹妹,一时冲动惹了麻烦,他不能坐视不管。
沈如归在电话里提起慕瓷,顾泽很意外,无论是工作还是日常生活,这两个人都不应该有交集,意外之后又觉得是情理之中,慕瓷虽然没有什么名气,但也参演过多部作品,沈如归毕竟是个商人,不可能让自己吃亏。
无法两全的时候,必须有所取舍。
顾泽回避慕瓷的目光,“沈老板看过你的作品,很欣赏你,想认识你,跟你交个朋友。”
慕瓷听过太多太多类似的开场白,但怎么都没想到这些话会从顾泽嘴裏说出来。他是完全不在意她,还是觉得她就是这样的人?
黑衣男子过来敲车窗,显然是已经不耐烦了。
顾泽的沉默让慕瓷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说今晚没有应酬,她以为陪他见完朋友之后的时间都是她的,一顿烛光晚餐,一场电影,或者一束花,下雨也没关系,他们可以在室内待着。他总是很忙,两人不经常见面,能一起吃顿饭聊聊天就很好了。
“为什么?”
他只是说:“笙儿得罪人了,对方不和我见面,说只跟你谈。”
顾笙从小到大没少得罪人,但有顾家护着,也没谁能真正把她怎么样。
“跟我谈什么?我能代表顾家吗?”慕瓷顿了片刻,“你刚才说顾笙得罪的人……是谁?”
“沈如归。”
沈如归。
这个名字慕瓷忘不了,时间太久,记忆模糊,她只记得自己曾经和沈如归打过一个赌。
那时候他变着花样装各种小摊贩骗她,她信以为真,没有一次怀疑过,被耍了一次又一次,发现他是个骗子那一刻很生气,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谎言,让他再也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当时他没有辩解,只是劝她不要把话说得太绝对,她早晚会有求他的时候。
这句话让他更显得面目可憎,她讨厌被骗,更讨厌骗她的人,输什么都不能输志气,就和他打赌,谁先找对方,谁就输了。
那天之后,沈如归就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她不找他,久而久之就忘了,如今顾泽却把她送上门。
“顾泽,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你喜欢我,为什么还能让我去给顾笙收拾烂摊子?这几年,她对我是什么态度,你心裏清楚。”
顾泽没有看她,开了车门:“对不起,笙儿身体不好,她一直在哭,我没有办法。”
慕瓷听懂了,他选择顾笙,“那……我呢?”
沉默了好一会儿,顾泽才缓缓地说道:“对不起,小瓷,我会补偿你的。”
慕瓷不知道顾泽口中的补偿是指什么,他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帮过她,不谈感情,她就应该把欠他的人情还了。
“你其实可以直接告诉我,这样我出门前就不会在穿哪件衣服上浪费那么多时间。”
挑来挑去,她把自己挑输了。
风雨欲来,三楼书房里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黑子听到吩咐后立马下楼——沈如归让他把人送出去。
顾笙娇气,脾气大,事情多,说话也很不客气,黑子虽然嫌她烦,但面子上必须做得漂亮,无论心裏怎么想,做的要让人挑不出错,也找不到漏洞,这是沈如归教他的。
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真是一点儿委屈都受不了,顾笙跑出大门,顾泽被她扑得往后退了半步。
顾笙很厌恶这裏,沈如归既然没有出面,就代表之前的事到此为止,彼此都给对方留了脸面,如果再闹下去会更难看。
顾泽没办法,只能先带她离开。
他关上车门,甚至没有给慕瓷留下一句话。
慕瓷静静地看着车开远,直到车尾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顾笙在这儿待了几天,害怕或厌恶都很正常,在那些或真或假的传言中,沈如归是个很可怕的男人,他们说,那具英俊皮囊之下的灵魂早就烂透了。
顾笙会害怕,她也会。
她想:再等等,再等等……
顾泽的车早已远去,这条林荫路静悄悄的,只剩虫鸟的声音。
黑子摆出一副笑脸,礼貌地请人进屋。
“慕小姐,请吧。”
慕瓷像个提线木偶,她不愿意又如何,谁管她愿不愿意?
走过一条长长的石子路时,高跟鞋几次卡进石子的缝隙,像是在讽刺她出门前为了配顾泽的衣服在鞋柜里挑来挑去,最后穿了一双不合脚的鞋。
门开着,客厅内空无一人。
不怪她来之前以为对方是个老人年,地方偏僻就算了,装修和布置也是老年人的风格。
慕瓷从楼梯往上看,“他呢?”
黑子说,“我不清楚。”
不清楚才怪,慕瓷心裏有气,脸色也不太好,“他想见我,却又不露面?”
黑子笑笑,“楼上有房间,你如果不想等,可以先上楼休息。”
自己送上门的,旁人自然不会高看她,把话传到就走了。
盛夏的暴雨来势汹汹,外面那条石子路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三楼书房里的电脑已经切换成监控画面,沈如归甚至能看清她脚后跟上被磨出的血迹。
沈如归知道她在等,但不是在等他,而是在等顾泽后悔,等顾泽回来接她。
雨停了,天色渐亮,她眼里希冀的光芒也一点点暗下去。
她早就应该明白,如果不是对方心裏唯一坚定的选择,那么二选一的时候,不论是什么原因,最后被丢下的人都会是她。
慕瓷在客厅坐了多久,沈如归就在书房待了多久。黑子敲门提醒他,说距离和顾泽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终于有人来了,慕瓷看看外面的天色,才惊觉自己已经在这裏待了一天一夜。
“晚饭准备好了,慕小姐上楼洗洗,换件干净的衣服吧。”
“我还不能走?”
他面露难色:“这个……我们做不了主。”
慕瓷就知道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身体僵硬得如同装了假肢,刚起身就直接跪了下去,但没人管她,她自己扶着楼梯上楼,房门开着的房间大概就是给她用的。
没有吹风机,她只能用毛巾擦头发。浴室里只放了一件睡衣,穿上后长度到膝盖,刚好露出上楼前摔出来的乌青痕迹。
门外的人把时间算得刚刚好,她刚整理完,他就敲门让她去吃饭。
慕瓷看到坐在餐厅里的沈如归时,双脚像是被焊在了原地。他戴了一副金丝框眼镜,五官轮廓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浑身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阴冷气息。饭菜冒着热气,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不真实。他也穿着睡衣,和她身上这件的颜色、材质、款式都很相似。
他到底什么意思?
“等我过去请你?”
他虽然没看她,但话是对她说的。
旁边的人给慕瓷使眼色,让她快点儿过去。
慕瓷想起影视剧里一把刀悬在头顶的场景,刀随时都可能落下来,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她坐在离沈如归最远的地方,只顾埋头吃,也不说话。
她饿了太久,连口水都没的喝,胃里难受,越吃越想吐。
沈如归没怎么动筷子,看着慕瓷嘴裏塞满食物被噎得咽不下去的模样,有些想笑:哪个女明星像她这样?
“又不认识了?”
慕瓷头都不抬,齆声齆气地反问他:“我们见过吗?”
沈如归也不生气,盛了碗汤,放在右手边的位置:“坐近点儿,再仔细看看。”
慕瓷不理会,但没多久就有人过来,直接从两边架起她,拿走了她的椅子。
野蛮人身边的也全都是野蛮人!
沈如归对上她的目光:“把在别人那里受的气对着我发泄,你试试。”
慕瓷想掀桌子,但是她赔不起,也惹不起,只能忍气吞声地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她低头喝汤,沈如归搭在椅背上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了她的肩上。
把她半湿的长发拢到后面,手指鈎起那根细细的睡衣肩带,“太丑了。”
衣服是他给的,现在嫌弃的也是他。
慕瓷点头:“是是是,太丑了,我就是这么丑,你看不惯就别看。”
沈如归对她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很不满意:“慕小姐,你得有点儿觉悟啊!”
那只手悄无声息地摸到她的后颈上,她僵着不敢动:“沈如归,你是不是变态?”
她还算乖,记得他的名字。
不过,不记得说句好听话的话就算了,反正她记性不好,他可以原谅,但是她居然敢开口就骂他。
沈如归脸上的笑意淡了,“再说一遍。”
“我……”慕瓷手一滑,碗掉到地上,破碎声很清脆。
她完了。
慕瓷的脸色比昨晚进屋前还难看,绝望得像咽下最后一口饭就要背着一身冤枉债去见阎王,沈如归却笑了。
黑子进来收拾的时候偷偷看了慕瓷一眼,她可真行,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就有本事让沈哥一会儿生气一会儿高兴。
他动作快,没一会儿就把地板收拾得连一块碎碴都看不见,干干净净。
餐厅里又只剩慕瓷和沈如归两个人。不管那个碗是不是值钱的东西,他都会让她赔得倾家荡产。
“怎么赔,现金还是转账?”
慕瓷试图跟他商量:“多少钱?写欠条行不行?我肯定不会赖账的,这个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人。”
沈如归明显没给她商量的余地:“你说呢?”
下一秒,另一个碗也被慕瓷扔到了地上。
黑子拿着扫帚进去的时候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慕瓷视若无睹,拿起沈如归的酒杯,灌完一杯后脑子还是清醒的,她索性直接拿酒瓶。
酒精上头,慕瓷胆子也大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无所有的人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赔肯定是赔不起,就算被讹,至少也应该讹得明明白白,她不当倒霉蛋。
“这么吓人,到底是多值钱的宝贝?”
沈如归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张口就来,“八块钱一个,十块钱两个。”
慕瓷:“……”
他的笑声更加愉悦:“小可怜,又落在我手里了呢。”
“你真卑鄙!”慕瓷忍了又忍才没有把酒瓶砸在他的脸上,骂他不会有好下场,动手了麻烦就更大。
黑子背对着餐厅,咳了两声,“沈哥,姓顾的来了。”
沈如归听见了,他起身不是去见客,而是抱慕瓷上楼。
她喝了酒,脸颊和脖颈的皮肤透出一层浅浅的绯色,眼里也有一层湿气,沈如归知道她在难过什么。
“我真倒霉,赚钱那么辛苦,竟然被几个破碗讹上了,”她哭得很伤心,像是真的在心疼自己的钱。
沈如归坐在远处看着她哭,“想走么?”
慕瓷抬头看向他的时候,脸上还挂着一滴眼泪,“这裏交通不方便,周围也没有商场,连邻居都没有,装修风格也不是我喜欢的,房租应该不贵吧?我饭量不大,吃得不多,不挑食,就是偶尔喝点酒,很好养的。”
沈如归起身走近,温柔地擦掉她的眼泪,“你很聪明。”
她把鼻涕眼泪全抹在他干净的衣服上,哭着说,“谢谢夸奖。”
夜幕降临,这栋别墅地处偏僻,周围格外安静,被挡在门外的顾泽隐约听到屋里传出的哭声。
慕瓷,那是慕瓷。
顾泽紧握的手指骨节发白。他同样一夜未眠,确定顾笙的身体没事之后就原路返回,车一直停在外面,一到时间就开进沈如归的地方,一分一秒都不差。
“实在抱歉啊顾先生,我们老板在忙,抽不开身,麻烦您再等等,后院有凉亭,我去给您泡杯茶。”
沈如归身边的人和沈如归一个德行,看似礼貌谦和,实则谁都不放在眼里,说着抱歉的话,然而嚣张和不屑都写在脸上。
顾泽自知现在还不能跟沈如归硬碰硬,无论对方是拿顾笙还是慕瓷作为要挟,他都是被动方。
醉意来得慢,恍惚中,慕瓷好像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从前最熟悉的人,现在她只觉得无比陌生。
被抱起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却无意间碰到了水晶灯的开关。
突然亮起灯光,顾泽抬头往那个方向看去。隔着窗帘,他什么都看不清。
一个小时后,顾泽见到了慕瓷。
她靠在沈如归怀里打哈欠,似乎困极了,眉目间星光流转,像是在看他,但下一秒就转向别处。
昨晚之前的慕瓷,会因为他的一个吻脸红得不知所措。
“顾泽,你真好。”
“顾泽,你今天喜欢我多一点了吗?”
“顾泽,顾泽……”
脑海里的声音重叠又分散,他们认识很多年,回忆太满,但只是过了一个晚上,就已经不一样了。
她爱恨分明,有舍有得,从来不恋旧。
顾泽心裏隐隐作痛,“小瓷,我来接你了。”
慕瓷当没听见。
沈如归捏了捏她的脸:“顾总跟你说话呢,给个声儿。”
“跟我说话?”她这才睁开眼睛,茫然又平静,“说什么?”
她声音是哑的,顾泽尽量不去想刚才听到的哭声,“小瓷,我们回家。”
“不了,以后这裏就是我的家,”她眼里只剩厌倦和烦闷,连应付他的这两句话也都是因为沈如归开了口。
顾泽拳头紧握,“别开玩笑。”
“谁开玩笑?我是认真的,这裏房租便宜,有吃有喝,空气清新,挺好的。”
“知道你在生气,我们回去说。”
慕瓷神情不耐烦,“烦不烦?都说了我喜欢这儿,要长住,是我哪个字说得不清楚,还是顾总听不懂?”
顾泽眸底一片晦暗:“慕瓷!”
她戳戳沈如归的胳膊,抱怨的语气更像是在撒娇,“他吼我。”
沈如归随便她折腾,他没让人倒茶,只是让顾泽客气点:“小女孩娇得很,听不了重话。”
慕瓷困得睁不开眼,人也蔫蔫的,没什么力气。
沈如归摸摸她的头发:“困了就去睡吧。”
“那我先睡了。”她起身上楼,光着脚踩在木质地板上,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小瓷,”顾泽紧盯着她,即使放缓语气也掩盖不住骨子里的强硬,“跟我回去。”
走完最后一层台阶,慕瓷停下脚步,拨了拨散在肩头的长发,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顾泽,是你先不要我的。”
她不会回头。
永远都不会。
沈如归杯子里还有没喝完的酒,空气里除了酒香,还有淡淡的洗发水的香气,丝丝缕缕,化不开也散不掉。
他还是穿着那件蓝黑色的真丝睡衣,肩膀被慕瓷头发上的水渍浸湿了一大片。
顾泽这种富家公子哥,走到哪里都被人捧着,他和沈如归不是一路人,尽管表面客气,但骨子里的傲气让他瞧不起沈如归这种人。
沈如归无所谓,“顾总也看见了,没人留她,是她自己不愿意走。”
他把酒杯放在桌上,站起身整理衣服,“送客。”
十年前,宁倩二嫁到焉家,带走的是慕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