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宛一进明絮苑就直奔堂屋,跪在赵老夫人的面前,她身后跟着的雪雁和宝蝉也都纷纷随之跪在地上,主仆三人赵文宛在前,两个在后,安静的堂屋除了蜡“烛噼啪啦”的灼烧声外,又多了些许跪地的“咚咚”响声。
主座上的人闻声抬起头,原本还在严肃思虑事情的老夫人当下就缓和了面色,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疑惑和心疼,招了招手急切道:“地上多凉啊,快起来,你身子都没好利索呢。”
杨妈妈站在远处蜡烛架子旁背着身子,这会儿的也瞧见这三人,挑了眉头连忙熄了手里点蜡烛的火折子,作势要去扶赵文宛,后者摇了摇头并不肯起,倔强的抬起头眼圈微红,“祖母,该是这样的,文宛先自行请罪了,省得晚些有人来您这儿说道孙女以前的不懂事。”
老夫人脸上的疑惑更深,估摸着是这回去的功夫里有人去湘竹苑闹腾了,心底细细一想,也约莫猜出个人来,看着赵文宛跪在地上倔强的样子,蹙眉道,“来祖母这儿,好好说说怎么回事儿?”
赵文宛没有作声,只是一听祖母询问,眼圈更显的红红的,后面跪着雪雁别有深意的瞥了杨妈妈一眼,欲言又止,一副碍着身份无法言语的无奈神色。
杨妈妈在旁边看着干着急,“小姐先起来说话吧!”随即目光扫到雪雁的身上,随了那丫鬟的意思,“雪雁,你说。”
老夫人亦是顺着杨妈妈的视线看向雪雁,目光露出几分威压,等着她开口,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被点了名的雪雁,面上闪过短短的犹豫,终于直起身子替主子说道,“回老夫人,小姐在湘竹苑休息,不想夏姨娘气势汹汹跑来湘竹苑,原本是来请小姐给三小姐求情的,小姐不肯,夏姨娘便跟吃了火药一样,说若是小姐不肯去求情,就将小姐以前做的错事,告到老夫人您这里。”
宝蝉紧抿的嘴唇终是憋不住了,愤愤的,忘了规矩的插嘴,亦是替自个儿小姐鸣不平道:“小姐实在委屈,三小姐做的糊涂事,又不是咱们小姐的责任,可姨娘却厉声厉色的模样,张牙舞爪的像要吃人似得,将责任都推在咱们小姐身上,口口声声的威胁,却不肯详说是什么事,小姐无奈,说若是让别人揭短惹了老夫人伤心,还不如自个先过来认错。”
赵老夫人当即沉肃了面色,眸光隐显的怒气并不是冲着底下人,缓缓道:“她真是那么说的?”
赵文宛默默颔首,低着音调,话语委屈,“祖母,文宛以前不懂规矩,做了错事,只怕是哪一桩不如意的让姨娘记在心里了,孙女也是不知,姨娘既然要翻出来说道,文宛无话可辩,只好先来祖母这里认错受罚。再说三妹妹今日被罚去西山,我也很是痛心,要是一些性子骄纵的问题,无关痛痒,我作为长姐不用夏姨娘求到湘竹苑,自然也会来替她求情的。”
说着就一声叹息,“原本姨娘疼爱女儿也是无可厚非,但也得瞧瞧是犯了什么错,那可是害人的心思呀,这要是不严加管教,日后必有祸端。远的不说,近的就是这几日传的沸沸扬扬杜丞相家的熏香投毒案,这后果……”
赵老夫人听的一惊,杨妈妈更是心惊肉跳,户部尚书万大人的四房儿子娶了杜丞相家的庶女,也是擅会制作熏香,这庶女深得杜丞相的宠爱,性子看似温婉贤惠,嫁过去数日便与妯娌的二房不和,生了嫌隙,表面没有发作,却在熏香里参了毒药,送予二房嫂子。夜里夫妻俩点了用香,现在户部尚书家二房夫妻虽都从鬼门关抢了回来,可因为熏香毒的缘故,变得疯疯癫癫的,万大人一下子损了一房子嗣,杜丞相有心包庇不许四房女婿休书,万大人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事情便闹到圣上那里,两个好端端的亲家,却成了反目的仇人。
多么相似!
“文熙妹妹被害成那个样子,净莲苑的现在把能反光的物件都罩了起来,不敢给她瞧见模样,怕受了刺激。我怎么能应了姨娘的话给文萱求情,只盼她去西山面壁思过,吸取教训以后不再犯,待她回来,我与文熙妹妹自然也会重新接纳,就像祖母对我,文宛以前不让祖母省心,现在想来还万分羞愧……”
杨妈妈觉得赵文宛的一番说辞颇为得理,虽说大小姐以前性子确实跋扈,却是与三小姐不一样得,以前的赵文宛就是性子张狂了些,心眼是不坏的,定是干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赵文萱却是不一样了,看似乖巧,却招招带着阴狠,与楼丞相家的庶女倒真有几分相似。
“老夫人,依着老奴看,夏姨娘含糊不清的威胁说辞,说不定根本就没得那种事。就算大小姐以前有什么冲撞她的,她捏着做把柄这事儿就颇不合礼法,她是长辈,却牙尖嘴利的拿事威胁起人来,谁还没个犯错的时候,佛家都曰浪子回头金不换,何况咱们小姐还是未及弈的女儿家。”
赵老夫人点头,亲自蹒跚走下来去扶赵文宛,“起来罢,无论什么事,都过去了,祖母定不会听的她那人胡说八道的。”
“祖母……”赵文宛眼中含泪,却是真的感动,顺势起来,扑在老夫人的怀里,老夫人安抚着赵文宛,想到夏姨娘甚是头疼,“她向来就是个不安分的,哎,当初真不该一时心软接回了府,如今也不会搅和了这般多的事了。”
“杨妈妈,你去通知兰苑的,这一月让她禁足苑里和文萱一起面壁思过吧。”文宛的说辞坐实了她心中猜测,自打文萱接二连三的闹事儿后,老夫人心里对夏姨娘本就生了不满。
今日这做法更是触了老夫人的逆鳞,下决心要给夏姨娘一个教训,之后文萱回来定不会再让夏姨娘养着了,幸好,身边小的已经接到跟前教导,若再让夏姨娘养下去,好好的赵家子嗣都让她给带歪了去。
杨妈妈得了令,退步离开,赵文宛随老夫人坐在榻上,眉梢一挑,另说起了一件事,“祖母,前些时日,我为办认亲宴作采买的预算,觉得两者应有共通的,就想瞧一瞧以前给爹爹办寿宴是如何支出的,却无意在账本中发现咱们府中有一笔亏空,不,应该说是有人胆子太大,做了假账,账面看着笔笔清晰,可仔细了审有些却是毫无源头。”
察觉到老夫人惊讶的视线,赵文宛顿了顿继续道,“比如爹爹寿宴府里采买了铺八仙桌用的绣线绸布,算得上是精品,应是收在仓库里了,或者该做它物,可那日我见有人搬出去,遂按照批条打听,才发现那铺桌的绸布根本就是临时租的,花不了多少钱,仅为购买这些绣布银子的一成,账上记得却是每批绣布购买的价钱。”
“这样的事情还有几件,孙女能力不足,有些实在瞧不出端倪,可那一笔笔的支出数目颇多,文宛觉得蹊跷正打算跟祖母说的,叫文萱的事情一打岔就给耽误了,这会儿想起来就给祖母提个醒,怕账房里有手脚不干净的。”
赵老老夫人一听,越想越是沉了心思,“还有这种事?底下何时这般放肆了?”
“孙女查的时候在账房还受了百般阻挠,也只是窥得了冰山一角。”赵文宛神色肃然,补了一句。这事的确是她办宴席时对照发现的,甚至还查出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先下手为强,赵文宛可是给夏姨娘安排了条好路子。
“亏了多少?你母亲竟然没发现?”老夫人的话里带了一丝斥责,眉头紧蹙,显是不快。
府里现在一向是叶氏主家,这事本应是国公夫人操劳,最后却是文宛发现的,老夫人心中对叶氏管家的能力起了质疑,反倒是自个孙女随了沈氏的贤惠能干,若是沈氏这个儿媳还在,家中不定会有这些事端,说起来老夫人心里还是念叨着沈氏的好,有了对比,就更有了偏疼。
赵文宛对叶氏的‘作为’不做置评,“就单我发现的账目被人架空了十两……十两黄金之多,都让人一一用着其他幌子支出去了,我询问了几处,有些还拿不出采购的条子来。”
老夫人面上神色更加严肃,半晌沉吟道,“这事既是你发现的,明儿个我让他们来明絮苑,你也一块儿,一同看看是怎么回事罢。”
老夫人口中的他们是谁,赵文宛心知肚明,喏喏应了声是。赵文宛垂目嘴角微微勾起,有祖母出手,还有什么可藏得住的。
踏出了明絮苑,赵文宛停驻了脚步,仰头瞧着只有几点星光的浓墨黑夜,有些出神。
走廊里连一丝风儿都没有,透着一丝沉闷,赵文宛收回了视线,喃喃道,“倒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只是一时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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