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头下了雪,到了清晨积了厚厚一层,红墙琉璃瓦下,漫天地都是皑皑的白雪,只扫出一条让人过往的小道来,台阶上沾水湿滑,丫鬟端着茶水,揩着裙裾小心走路,送入了清风居。
朝庭院的窗子全都开着,不时有寒风裹杂而入,屋子里的暖炉烧得正旺,两两相抵,倒不觉得冷。赵元礼穿着白色狐裘,面容清俊,见着一旁的快把自己裹成球儿的赵文宛,露了笑意,“这般畏寒,跑出来作甚?”
“当然是来看大哥了!”赵文宛皱了皱鼻子,在屋子里暖了一会儿才觉得好了些,北方不同于她所处现代的南方,干冷得很,尤其是没有全球变暖的趋势,是实打实的,这一入冬来,赵文宛恨不得跟自个儿的被窝谈一场永不分离的恋爱了。
赵元礼笑容里染了几分暖意,递了一碗梅花汤饼让赵文宛暖手,用水浸了白梅、檀香末儿和面作的馄饨皮,每一叠用五分梅花样子的铁模子凿出来,等煮熟了放进鸡汤内,混着鸡汤的鲜香,尝着别有一番滋味。
桌上白瓷碟里还盛着冒着热气的豆腐皮包子,一道奶酥雕花的玉露团,都是赵文宛拎过来的。二人一道用了朝饭,赏着雪景,喝茶聊天,颇是闲适。
赵文宛瞧着大哥被热汤熏红的面儿,气色好了许多,比她都受得住冻了,颇是欣慰。雪参因其药效惊人,经年有市无价,顾景行一次送出六支……可是承了人家莫大的恩情了,该怎么还?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赵文宛叫他的一声询问扯回了脱缰的思绪,把大哥打包送给永平公主成为六王爷的妹婿什么不就行了!
“大哥入了翰林院,可有什么不习惯的?”赵文宛嘴角弯弯,岔了问答道。
“翰林院又不是吃人的地儿,有什么不习惯的,我只不过负责稽查史书、录书及理藩院档案,与人打交道的机会反而少,尚算轻松。”赵元礼前些时日由父亲赵宏盛安排入了翰林,由各种艺能之士供职的翰林院,除文学之士外,医卜、方伎、书画、甚至僧道包罗万象,以待诏于院,由科举至翰林,由翰林而朝臣是所有莘莘学子的理想。
赵元礼虽是走了后门的,可琼花宴文魁首的名称,以及皇帝的另眼相看,早就让有想法的人闭了嘴,何况人自个儿提出从底层做起,更让人没了闲话。
赵宏盛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匣子,缱着一股冬雪凉寒走了进来。发上沾了点点雪白,原是不知何时外头又飘起片片鹅毛飞雪。兄妹二人离了座儿,迎了赵宏盛坐下,赵文宛随后乖巧地捧了热茶奉上。
“父亲与大哥有事要谈,文宛就先告退了。”赵文宛说罢便要离席,却叫赵宏盛唤住了。
“无妨,没什么不能听的。”赵宏盛满面红光,煞是高兴地把木匣子往赵元礼的面前推了推,得意道,“文老头把这御青茶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如今还不是愿赌服输给了我,多亏元礼的点子好,我也不好这口,赌的不过一口气。元礼好茶,这御青茶就留给你了。”
“只是雕虫小技,父亲言重了,这礼还是父亲收着罢。”赵元礼噙着浅淡笑意,对那茶叶并未有几分看重,反而话间透着一丝疏离,虽不明显,但要这些年来的父子隔阂一下消弭于无,也是强人所难。
赵宏盛心有所感,面上笑意僵了一下,心底暗暗叹息了声,亦作补救地呵呵一笑,怀念道。“想当年你母亲还在的时候,泡得一手好茶,你总是学着我,偷着喝,有回是苦叶茶,被苦得直流眼泪,趴在我膝盖直喊爹爹,这一晃多少年过去了,你们俩个也都大了,我却很想再听那一声。”
赵元礼与赵文宛对视一眼,眼底有一丝双方才明了的意味,同时出了声,“……爹。”
赵宏盛瞅着一双懂事儿女,眼中闪动欣慰,越是面对越是觉得这些年亏欠,故此当下对于沈氏所出的这双儿女,抱着补偿的心态,宠爱至极。
匣子里搁着三盒精致铁罐,隔着都能闻到一股淡淡茶叶清香,赵文宛轻轻嗅了嗅,颇是好闻。再看赵宏盛看向大哥时的满意目光,连她都跟着沾了光,得了如此亲近。
“如今你也入了翰林院,虽是底下艰苦,但爹知道你并非池中物,翰林只是踏板,好好筹备明年开春的春闱才是正事儿。”赵宏盛撇了撇茶盖子,抿了一口后语重心长地交代道。
“孩儿清楚。”赵元礼亦是郑重应道。
外头的雪簌簌落在枝头,不一会儿堆积起来,有飞禽停了片刻,压弯了枝桠,离开时抖落一片,露出一截光秃秃的枯枝来,因着动静望过去的赵宏盛,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色稍沉。
良久,才冷着声音道,“不过是一时的冬季落败之景,那些人却迷了眼,当作以后都是如此,来年春满枝头,定叫他们都后悔当初……”
赵元礼闻言眸色沉沉,并未接话。赵宏盛似是察觉自己失态,却是埋藏心头多年的憋屈,触景生情了罢,察觉到赵文宛看过来的好奇神色,敛了丝丝戾气,揭过去道,“这茶就留着罢,为父与秦侍郎有约,先走一步。”
“……爹慢走。”兄妹二人起身相送。
直到那抹稍显老态的背影消失视线,赵文宛才好奇地看向赵元礼,问了出口,“父亲好像话里有话似的?”
赵元礼捧着茶,微有些心不在焉,待到赵文宛又唤了他一声后才回了神,扯了扯嘴角,只是笑意复杂。“当年风头有多盛极,折损时便有多惨烈,不乏有暗地里看热闹笑话的,只是那些人当中父亲最记恨的怕是沈家了。”
沈家……生母沈氏?
“沈氏一族亦是京中世家,声名显赫,沈老王爷是当朝唯一一名异姓王爷,因已故太上皇厚爱,在京中地位斐然,母亲说是下嫁也不为过。只是沈氏一族一代不如一代,老王爷在世时偏宠,嫡庶不分,故去后起了纷争,争的还是个有名无实的称号,令京中不少人耻笑。后来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上位的二子沈平道借父亲的门道搭上了杜丞相,后与父亲中立的政见不合,多有矛盾,渐渐生了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