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大梁宫城前有种肃穆的庄严,寒风刺骨,到了夕阳落下,更是透不出半点温暖。
赵元礼从最后一道宫门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赵忠在外面远远的焦急望着,一眼瞧见自家公子穿的如此单薄,赶紧就从马车里又拿了一件备用的大氅,一面递上大氅一面细细观察他的眉眼,极是舒展,竟和前几日有些不大一样,连忙有些担心的问:“少爷您还好罢?为何出宫的时候不穿大氅,若是让大小姐知道小的没照顾好您,明天可能小的就要被关柴房了。”
赵元礼眸子不见波澜,神色却有些不自然,并没有因为刚才的事情显露在面上,“赵忠,以前你可没那么多话,我看都是让宛宛给惯得。”和宝蝉一块儿愣是让宛宛调教成了现在模样。
赵忠讪讪一笑,岔了话题,“诶,还是大小姐有先见之明……让小的多备了点衣物……”
赵元礼系好大氅登上车,“回去罢。”
“好咧,少爷您坐好了。”
车轱辘缓缓滑动起来,行在宽阔的街道上,临近宵禁的时间,路上行人越来越少,街道两侧商店也在陆续熄灯打烊,除了车轱辘压在路面上带出的吱呀响儿,显得格外安静。
马儿突兀地发出一声嘶鸣,骤然划破这份寂静,车身陡的一下晃动后停了下来。
赵元礼豁然睁开休憩的眸子,掀开帘子,就见赵忠一脸的惊慌失措的指着马车前昏倒的一个女人,赵元礼跳下马车,蹙着眉头问道,“你撞到她了?”
赵忠愣怔的点点头,兀的又摇摇头,赵元礼瞧着他懵了的模样,当即决定先救人,“赶紧将这位姑娘抱上马车,送她去医馆。”
赵忠忙是照做,小心翼翼地将人抱上马车,赵元礼瞧她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清丽的脸庞下是一片惨白之色,赵元礼担忧地唤了两声姑娘,却不见回应,撩下了帘子,避嫌地坐于赵忠的驾驶的另一侧,“别耽搁时间了。”
离得不远就有家医馆,小童正要关门,让赵元礼唤住了。赵忠依旧当起了搬运工,抱着那昏倒在路边的俊俏姑娘,急匆匆地入了门。紧随其后的赵元礼偶然一眼就瞥到了那姑娘衣袖滑落露出的一截臂腕,内侧赫然一朵妖娆盛放的牡丹,黑金线勾勒,位置十分隐蔽,若非赵忠顾忌男女有别抱着的姿势别扭,难以瞧见。
瞧着十足良家的装扮,却深夜外出,还有刺青……赵元礼顿了下脚步,盯着赵忠怀里抱着的人儿,狭长的眸子漾开一抹深意。
老大夫站在木抽屉前配药,一旁的小徒弟跟着忙不停的捣碎药物,突然就见一个大汉抱着一个姑娘乍唬唬地冲进来,吓了一跳。
慢了一步走进来的赵元礼作揖礼貌道:“劳请大夫给这位姑娘看看。”
老大夫点头应声,见这少儿郎穿着灰鼠皮的华贵大氅,腰间玉佩叮叮当当,定是那富贵人家的子弟,便多看了两眼,继而就让赵忠将那昏迷不醒的姑娘放在医馆的软榻子上,切脉了半天,眉头紧蹙起来,又放下终是挂上一抹笑意,站起身子愈发笑着,赵忠很是焦急,没了耐心,“大夫,您号脉了半天的,倒是说说这姑娘到底怎么了?”
老大夫好奇的询问,“敢问这姑娘跟您家是何关系?”
赵忠摇摇头,“没什么关系呀。”
老大夫捋了捋胡须,眼中转到赵元礼的身上,眸中染上一层心知肚明,这种富贵人家子弟在外面胡乱引诱良家少女已经不是鲜少之事,这般状况送到医馆的也是不少,老大夫心中一声叹气,先说了无事,最后直言道:“这姑娘身子有孕,你且想想如何罢?”他的意思是问留还是不留,最后老大夫好心了一句,“她身子弱,经不起折腾,你们……好自为之。”
赵忠听的一头雾水,赵元礼并未解释,眸光盯着那少女愈发深沉起来,赵忠不知道如何,“少爷,咱们该怎么做?”
“将身上所有的银钱财予她,我们离开。”赵元礼沉声吩咐赵忠,随后紧着大氅先出去了。
“哦。”赵忠按着吩咐从钱袋子取了一锭银子给了那师徒二人,让他们好生照顾,于此紧随赵元礼一起出去,留下你师徒二人不住的怅然叹息,老大夫感慨,“又是一个薄情郎。”
在捣药的小师傅也是着了同样凄凉的语调,“真是可怜。”癫了癫手里的银子,嘴角溜过一抹嘲讽,“那姑娘都这般了,竟才留了这点银子,让她以后和孩子如何能活的下去。”
两人正说着,那昏迷的清丽女子便泱泱醒来,一醒来就找人,得知人已离去后哭得伤心欲绝。
小师傅宽慰,“姑娘先养好身子罢,这是他给你留的钱财。”
那姑娘瞧也不瞧,嘴里念着大少爷,一脸痴情显是不愿意相信自己被抛下,当下就要拖着虚弱的身子去定国公府,却因着体力不支又晕了过去。小师傅瞧她这可怜模样,心下更是同情,原来那个负心郎竟然是定国公府的大少爷,衣冠楚楚,却行禽兽之事!
这边赵元礼刚一出门重新登上马车,就细细询问了刚才的那位姑娘忽而昏倒在马车外的情形,赵忠这时候冷静下来敢肯定了,自己并未撞到她分毫,是那姑娘跌跌撞撞扑过来的。赵元礼嗯了一声,便重新倚靠在车厢上,闭了眸子,嘴角勾起一丝淡淡弧度。
转眼飞快,便到了冬至那日,定国公府一早就热热闹闹的,下人忙碌地张罗。赵文宛冷得缩作一团不肯出了被窝,宝蝉和雪雁兴致颇高的在为湘竹苑里贴绘九九消寒图,赵文宛瞅着古时候的习俗觉着新鲜,看了一会儿就眯瞪着还想睡,宝蝉哼着歌谣,一声声的扰着某人,“上阴下晴雪当中,左风右风要分清,九九八十一全点尽,春回大地草青青。”
赵宏盛和赵元礼都去参加城南郊圜的祭天大典,赵文宛挣扎了两下起了去送,待两人离开后,右眼皮突兀地跳了两下,心底莫名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一回身的就瞧见没有资格参与的赵元晋一脸阴沉地站在不远,跟赵文宛突兀地打了照面,眼眸中掺着复杂得意各种不明情绪流转,最后化为不屑,先了一步甩袖离开,徒留赵文宛停驻原地默默沉思良久。
父子同行祭天大典,还是头一遭,赵宏盛显得兴致极高,路上遇着同僚,交好的自然行道一处,夸赞虎父无犬子,赵元礼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前途不可限量等等,捧得赵宏盛更是高兴。
长安北郊的大明宫,礼官早早布置得宜,祭扫、升陛、奠玉帛、初献礼、亚献礼、傩舞祈福等繁杂冗长的仪式,堪堪持续了近几个时辰。当今圣上亲自主持,以祭文结束。
“吾等衣华夏服章,法始祖规制,以祀昊天。祈国家昌盛,万民安康,社会和谐,天下大同。望我大梁数百载之人文荣光,扬於万邦。”
“望我大梁数百载之人文荣光,扬於万邦。”底下群臣乌压压地一片附声,回音袅袅。
待仪式结束,御前侍卫及宫人开路,护送圣上回宫,余下百官三三两两结伴而走,离家仆候着的马车停留处小有一段距离,恰是这段距离正好能目睹祭天的盛况,挤满了瞧热闹的平民百姓,只在官员们出来时让出了一条道,维持着兴奋表情并未散去。
赵元礼跟在赵宏盛身后,余光瞥见一抹熟悉身影,微微一顿,心底却是到底是来了的淡然。赵宏盛似是察觉他的走神,侧头关心道,“元礼可是累了?”
“父亲,这条道儿拥堵,不妨换一路?”赵元礼声音不低的提议道。
赵宏盛对赵元礼正宝贝,哪有不依着的道理,离着他二人最近的人群却蓦地发出了一阵骚动,稍稍散开了些,含糊喊着有人晕倒了什么的,赵宏盛无意识地瞥过去一眼,就看到一位大婶扶着名容颜清丽的女子,小腹微隆,悠悠醒转过来后一手紧张地抚肚子,一边抬眸直勾勾地望向了自己这边。
“咦,我前儿个在陆大夫那儿见过这姑娘,夭寿哦,有孕了,让富家公子给抛弃了,留了几个钱就不管娘俩死活了。”瞧那姑娘瞧了半天的婆子终于恍然想起,忍不住八卦了起来。
“哪家的负心郎啊,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儿!”有人立马就抱不平了,看姑娘的神色里自然而然都带了几分怜悯。
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语地皆是讨伐起负心郎来,唯有女子眼眶含泪,沉默而立,痴痴望着一个方向。
赵宏盛叫那视线看得一个激灵,正要带着赵元礼离开,就听得那女子幽幽唤了声,“赵公子……”
“姑娘,说话之前要三思呐。”赵元礼挂着淡漠神色,落在女子身上的视线却携了几分隐威。
女子陡然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往大婶身后躲了躲,咬着唇显出一丝惧意,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深情凝望,声音染上哭腔道,“公子当日誓言言犹在耳,是明兰错信了么?”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更觉气愤,岂能这般仗势欺人,纷纷出言相挺。
又加上那日确实有人在陆大夫医馆里取药时见到过一位俊雅公子哥儿送这姑娘去医馆还留了钱财,赵元礼的容貌太过于“招摇”,当即就有人认了出来,直言他就是那负心汉。人云亦云,都爱附和,一下子动静闹的更是大了,引得一些赵宏盛的同僚也来询问一二。
那女子却只是抚着肚子哭泣,一言不发。
“赵公子是做了不打算认了,枉你还是个读书人,披着人皮却做这等子事!”
“姑娘你别哭,咱们定为你讨个说法!”
“是啊,官大又如何,天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没想到瞧着这么斯文,却这么狠心。”
“……”
赵宏盛听得心惊诧异,哑声问道,“这姑娘说得是实情?”
赵元礼长身玉立,不为那些言语所动,对上父亲复杂的眸子,声音清冷道,“孩儿未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