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在国公府住了到近开春,再也熬不住了,底下议论声颇大,且老夫人也不给好脸色看,林大人从外地办完差事一回来,上府求了几句,她便怏怏的带着孩子跟着走了,赵老夫人不禁感慨当初老国公的独到眼光,幸而嫁的是没了婆婆,否则就老五那性子,岂能容她这般胡闹。
也就是这乍暖还寒的时候,荣姨娘染了风寒,都已经七个月的身孕,怕药用下去影响了孩子,但不用的,状况却是一天比一天严重,老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罚了照看的下人一通也解不了这境况。
这种事的,赵文宛也没得法子,见老夫人着急上火,只能备了降火茶,陪在身边劝解宽慰,又托顾景行的人向御医打探了几个调补的药膳方子,却也不见好。反倒是冷氏带回来的丫鬟,惯会推拿的手法,配着不知名的熏香膏药,给荣姨娘抹了,让丫鬟推拿辅助,这么连续按了几日,荣姨娘的病竟是好得差不多了。
赵文宛陪着老夫人过去瞧的时候就发现,冷氏这种的治疗方法有些类似现代的芳香理疗,手法先进,对付荣姨娘劳损淤积的病症最是有效。
“还是四婶娘见多识广,这法子比大夫开的方子还有用。”赵文宛见荣姨娘脸色红润,也是高兴,毕竟是老夫人上心的,也盼着孩子平平安安出生,给家里添点喜气。
冷氏噙着抹浅笑,温婉做派,“是跟着你四叔常年在外奔走,多听多看了些,老夫人有个腰酸腿疼的,只管来传唤声,银川的手艺还是过得去的。”
老夫人笑眯眯地应和了声,看冷氏是愈发满意,单说这次过年,叶氏往年顾不到的细节地儿,都叫她暗里给补上了,也不贪功地说出来,她看在眼里愈发觉得老四这媳妇儿讨得好,比其他两个可让人省心多了。
只是瞧着瞧着视线就落在了她平坦的小腹上,隐了一丝深意,半晌叹了口气,罢了,反正得了老四保证,加着两人还年纪轻,先前顾着打拼,这两年闲下来就答应让她抱孙子,再看冷氏也挑不出其他错的,也就不多念叨了,瞧着都是有数的。
“跟着老四在外头吃苦,哪儿比得上自个儿家有块瓦房遮风挡雨。”赵老夫人只要一想到老四在外头的这些年,就忍不住叹气,这会儿的提起就忍不住念叨了句。
“老夫人说的是,四爷一直惦记着您,江北的事儿一结束就赶回来陪您过节。”冷氏受教之余还是替自个儿夫君说了话。
赵老夫人抿嘴笑了笑,对于冷氏这般态度自然是满意,只是心里头也了解自个儿的孩子,无非是要做点成绩出来才肯回来的,如今看着他在京城里也扎稳了脚跟,心中不无欣慰,若是老国公能看见,必然也是高兴的。
赵文宛虽是好奇四叔当年离家的内幕,可眼下并不是适宜的时机,只后来隐约知道四叔和自己父亲不合,不过自四叔回来后,愣是瞧不出半点,两兄弟时常结伴应酬,感情应该非常好才是。
思绪飘忽间,正巧瞥见冷氏替荣姨娘掖被角而滑落的袖子口,裸露出的一截手腕上疤痕纵横,像是陈年旧伤,一刀一刀往上划的。
只一眼,冷氏似是察觉,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眼角眉梢的笑意分毫不减,凝着赵文宛,嘴角浮起一丝促狭,“文宛及笄后,咱们几个的耳根子就没歇过,连你四叔都问起我宛丫头可有中意的……”
“四婶娘怎么好端端地扯到我身上了,我……还早着呢。”赵文宛闻言作了害羞状,往赵老夫人身旁挪了挪,隐在暗处时起了狐疑神色。
“不早了,你祖母前些时候就私下帮你合了八字,文宛想不想知道哪家公子与你最般配?”
“祖母您看……”赵文宛偎在赵老夫人旁边,似是禁不住打趣的。
冷氏瞧着更是掩唇轻笑,“好了,婶娘不逗你了,透个底儿,总之呐,最好的就是文宛你心里头想的那个。”
赵文宛微怔,当时让杨妈妈帮忙本就是因为老夫人有这打算,经了长公主那一茬就给忘了脑后,没想到祖母还真的合了……猛地一下就想到了顾景行,除了时不时送来的各种小玩意吃食,人却没瞧着几回,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哟,这是在想那人了?”
这一回的,赵文宛是真红了脸,半装着受不住打趣同祖母告了退。
“宛丫头脸皮子薄,就别拿这事儿打趣她了。”赵老夫人亦是笑眯着眼,在人走后发了话,实则对于合出来的结果也颇是意外。
那两人的八字,堪称是天作之合,也真是命了,宛丫头这些年心里头就存着这么个人,如今瞧着顾景行的态度,婚配之事也未尝不可。
冷氏清浅的目光掠过老夫人,笑吟吟地应了声儿,转头对上了荣姨娘,一番叮嘱,想了想又还是把擅长调理的银川留下照看。
这厢,回了自个儿苑子没多久的赵文宛便听下人通报,说是国公府外头停了辆华贵马车,里头的小姐想要拜访赵大小姐。
“可有说是哪家的?”赵文宛难得有访客,多问了句。
仆从摇了摇头,又突然想起来似的,往前递了手上那青花细腻的精致瓷瓶道,“只交给了小的这个。”
赵文宛取了盖子,便闻得一阵扑鼻梅花芳香,裹着丝丝缕缕的酒香,颇是好闻,敛了眉眼浅笑登时叫人请进来。
不多时,一名戴着帽帷的温婉女子在丫鬟的指引下走了进来,进屋便脱了帽帷,露出底下精致容貌,淡扫娥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一头乌黑的发丝翩垂芊细腰间,头绾风流别致飞云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白玉镶珠翠玉簪,上身着了一件海湖蓝袄裙,绣了繁密的花纹,衣襟上皆镶珍珠水晶,外罩金边琵琶襟袄子,点缀珠花绶带系在盈盈腰间。
赵文宛被第一眼所惊艳,女子所展现的柔美,不同于赵文熙矫揉造作,而是透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却又让人觉得如春风拂面的温和,平静得黑眸里溢出无波无澜的淡然,却又瞧着有几分深海般的难测。
“当日在梅林,多亏了姑娘的衣裳解围,还未请教姑娘姓名。”赵文宛还记得赵元礼提过,梅林主人的身份显贵,这位小姐虽不在世家之列,却是绝不能怠慢的。
“赵姑娘客气了,小女沐兰嫣,沐雨经霜的沐,方随父亲回京。也是瞧着姑娘送回的衣物和礼物,想姑娘应当是个妙人,只年里事儿多,一拖就拖到了这会儿才过来拜访。”沐兰嫣也是因着礼物留下的讯息才知道赵文宛,对她颇是好奇。
宝蝉在两人坐下聊时奉上了茶水,只是退下来时是秉着呼吸的,旁边的雪雁暗暗杵了她一下,后者才突然缓过来似的大喘了一口,目光注视着如画卷美人似的二人,喃喃道,“感觉这俩人坐一起后,让人都呼吸不过来了。”
雪雁抿着浅笑扫过,的确,如宝蝉这般通俗的表达,大小姐和沐姑娘美得各有千秋,却又那般融合,单是个人就能光彩四射,何况两人一道,不过话说来,却一点都不分主次,只让人看着觉得舒服和谐,大概……是那位沐姑娘的气质罢。
坐在沐兰嫣一侧的赵文宛心里也有同感,只觉得跟眼前这女子相处十分舒服,言语之间也就更是放松,仿若多年未见的老友般,放开之后,更有许多共通的话题,聊起来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如此情投意合,又颇有点相见恨晚。
直到时近傍晚,随着沐兰嫣而来的丫鬟凑近提醒了声,后者才有些恋恋不舍地起了身,带着一丝意犹未尽,抿着嘴角浅笑道,“今日一见,赵姑娘果然是个妙人。”
“沐姑娘更甚,才情学识,都叫文宛大开眼界。”赵文宛难得对初见之人有这般好感的,而她对于古代女子隐晦的抒发能得到眼前这人的共鸣,单是这点就让赵文宛刮目相看。
女子临别时更是邀约做客,赵文宛自然是痛快应了,还亲自送人到了门口。回到自己苑儿,却见沐兰嫣坐过的凳子一角下压着块帕子,应当是人走时不小心掉的。
宝蝉挪开了凳子腿儿捡起掸了掸尘土,呈给了赵文宛,后者接过时,柔顺的帕子随之展开,帕子中央绣了一朵栩栩如生的兰花,绣法瞧着有些特别,垂下的一角上还绣着一个“嫣”字。
“兰……嫣?”赵文宛下意识地凝着那块帕子,觉得方才听着名字时的熟悉感又卷土重来,拧着眉的想了片刻,蓦然想到赵文熙回府之前所用的名字不也是穆兰嫣?!
半晌,收好了帕子递给宝蝉,吩咐道,“替沐小姐好好收着。”
柳梢绿小眉如印,乍暖还寒尤未定。
转眼到了二月末,天空渐渐转晴,只晨间、夜晚依旧寒峭,午后却是阳光明媚,照在人的身上,起了浅浅的暖意。
锦屏软榻,绯色珠帘之后是赵文宛倚在厚重的烟紫垂花靠枕上,宝蝉正递着一张张的荷包花样给赵文宛瞧,却是手里的宣纸都见底了也没见小姐满意点头的,宝蝉扁扁嘴,“只有这些了。”
端茶过来的雪雁笑盈盈提醒道:“四奶奶那的花样都比寻常人多,你去跟四奶奶借点过来再给小姐瞧。”
宝蝉一副后知后觉样,立刻咧嘴一笑,“可不是,怎么忘了去四奶奶那,奴婢这就走一趟香荷苑取些图样再给小姐您看。”
赵文宛微起了身子,瞧窗外光晕柔和,暖洋洋的一派好春景,便道:“我亲自去瞧吧。”
赵文宛很快穿戴整齐,日头虽好,却还是有些寒冷的,许是赵文宛身子纤瘦,畏寒体质,仍旧披了件狐毛裘衣,带着宝蝉一路踩着青石去了。
到了香荷苑,进了垂花拱门,沿着抄手游廊走了几步就见两个丫鬟正在廊子里翻花绳,瞧见赵文宛起身连忙笑嘻嘻的请安,宝蝉漫不经心的叹了一句,“四奶奶真是个好性子,瞧瞧底下闲的都在玩花绳了,奴婢在他们那个年纪的时候连点个灯油都不敢喘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