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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正文————
聚义堂内鸦雀无声,就连牛横亦捂着嘴小声咳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虞与陈太师身上,看看前者,又看看后者。
其中,郭达更是激动地浑身颤抖。
毕竟提出那件事的,可是晋国当朝的太师,若做了这位太师的干儿子,那岂非是一步登天?
但转念一想,郭达便不禁又纠结起来,毕竟他知道,他的兄弟赵虞是要向晋国复仇的……
『阿虎……』
郭达忧心地看向赵虞。
而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赵虞的心情亦十分纠结。
自这位陈太师一开始要求他担任向导起,他就大致猜到了原因,更别说到昆阳后,陈太师也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原因,因此他处处谨慎小心。
他原以为凭这样可以打消这位陈太师对他的怀疑,却万万没有想到最后表现过头,以至于这位陈太师对他起了爱才之心,想要收他为义子……
上一个提出想收他做义子的,乃是黑虎寨前寨主杨通……这厮的坟头草都已经有几丈高了。
当然,杨通那厮,那是万万不能与这位陈太师相提并论的,毕竟陈太师是晋国的护国太师,晋国朝廷的第一重臣,戎马一生的这位老太师,几乎不存在任何污点,但凡有人提到这位老太师,都不禁要竖起拇指称赞一句:忠义!
不错,这位陈太师,俨然就是忠义、正义的化身!
遥想当年赵虞的父亲鲁阳乡侯赵璟与鲁阳县令刘緈在提到这位陈太师时的敬重语气,不难猜测,就算是鲁阳乡侯死而复生,得知这位陈太师有心收他儿子为义子,恐怕也会感到由衷的荣幸。
再考虑到成为这位陈太师的义子后那唾手可得的好处,简直不存在任何让人拒绝的理由。
然而,赵虞却犹豫了。
与上回拒绝杨通不同——上回拒绝杨通,是赵虞觉得杨通这厮根本不足以与他父亲鲁阳乡侯相提并论,若答应下来就是羞辱了他真正的父亲,但这次想要拒绝,恰恰是因为陈太师是一位令人敬重的老人。
从许昌至昆阳的这一路,其实不止是陈太师在暗中观察赵虞的为人,事实上赵虞也在暗中观察这位陈太师。
作为当朝的太师,整个晋国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师,这位老大人的行事可谓是低调,身上也没有什么架子,甚至毫无顾虑地放下身段,去与一群顽皮的孩童玩‘官与贼’的游戏——如若不是真心喜欢孩童,想要纠正那些孩童对官兵与贼寇的错误认识,这位老大人又岂会做到这种程度?
倘若仅仅只是个例也就罢了,但看当时毛铮以及那二十名护卫无一人站出来劝阻、皆站在一旁观看,不难看出,他们已经习惯了这位老大人时而做出这类举动。
换而言之,这并非是个例,可能只是无数次中的一次而已。
再回想起在昆阳驿馆内,当陈太师看着那一碗肉汤、一碟腌菜、几块米饼时,他问赵虞,是否是昆阳县内的所有人都能吃到这些。
还有方才,陈太师向赵虞提起了大河决堤、淹没了下游数百万亩田地的事,叮嘱赵虞要加紧监察颍川郡的农事……
从头到尾,这位陈太师都在关心着整个国家,乃至治下的百姓,甚至都没怎么提到他那五个杰出的义子。
对于这样一位忧国忧民的老人,赵虞实在不想将阴谋诡计施加于前者,哪怕他很清楚,只要他点头应下了此事,他就可以一步登天,与‘陈门五虎’平起平坐,深深打入晋国朝廷的高层。
可婉言回绝……这怎么回绝?
暂且不说婉言回绝相当于抹了这位老太师的颜面,更会引起这位老太师的怀疑:这么好的事你都要拒绝,还说你不是心里有鬼?
『这莫非也是试探么?』
赵虞的额头渗出了一层汗水。
他从来没有如此紧张过。
而此时,毛铮亦目不转睛地看着赵虞,由于赵虞换了一块遮盖半张脸的面具,这使得毛铮能清楚看到赵虞的嘴在一开一合,但又没有任何声音。
只有失措的人,才会做出这种举动。
也不晓得是否是担心赵虞不识好歹拒绝了陈太师,让老太师抹不开颜面,毛铮连忙打圆场道:“以老大人与周都尉的身份,认义子此事岂可不郑重?不如先准备一下。”
此时陈太师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赵虞,闻言哈哈笑道:“子正所言极是。……周虎,吓了一跳吧?哈哈哈哈。”
“啊、啊……”赵虞尴尬而不失礼仪地点点头,同时感激地看了一眼毛铮。
不得不说,若不是毛铮开口圆场,替他解了围,他都不知这件事该如何收场。
只不过,毛铮这话,也只是稍微给了点赵虞思忖的时间,赵虞最终还是要做出决定。
答应,或者拒绝。
反观陈太师,却跟和没事人一样,招呼着众人喝酒。
受到了一番惊吓的众人,这才重新端起酒碗,聚义堂内的气氛,也随之又火热起来。
这一顿酒,足足从巳时喝到了午后,光老太师一人就喝了一坛酒,还吃了一整只鸡,一碗肉,对于一位年近八旬的老人而言,这酒量、饭量,着实惊人。
当然,这位老太师最后也喝醉了,见毛铮多次劝他少喝些,他浑不在意地挥挥手,继而向众人讲述起他年轻时候的酒量。
没错,这位老太师并没有提他曾经的赫赫战绩,却告诉赵虞等人,他曾独自一人喝倒了他帐下的大将们,仿佛这件事比他过去的赫赫战功更让这位老大人得意。
看到这一幕,赵虞不禁感慨:这位老大人与薛敖真不愧是义父子!
而作为老太师喝酒的对手,牛横也喝地有点身形不稳,惊地何顺不敢再让自家老大多喝,免得牛横喝醉酒后口无遮拦,道出他们谋害童彦的真相——虽说牛横是喝醉后倒头就睡的那类人,但架不住谋害童彦之事利害巨大,不由得何顺不慎重对待。
“周都尉。”
趁着陈太师与牛横相互吹嘘自己酒量的空档,毛铮来到了赵虞的席位坐下,低声说道:“周都尉,今日恐怕要叨扰贵寨了,不知寨里可有空房?”
还不等赵虞开口,郭达就在旁连连点头:“有,有,我这就命人去准备。”
显然,这会儿寨里就算没有空房,郭达也会命人腾出几间来,毕竟能招待陈太师入住,那可是无上的光荣。
不多时,郭达就命人准备好了空房,于是众人便拥簇着,一起将由毛铮搀着的陈太师送到了空房。
空房一共有六间,居中的给陈太师与毛铮居住,其余五间则给那二十名护卫居住,郭达安排地十分稳妥,让人丝毫挑不出毛病来。
而在此期间,陈太师还在与牛横相互吹嘘,相互称赞。
一个说“你小子酒量不错”,一个说“老头你也不错”,旋即哈哈大笑,看得从旁众人既羡慕又无语。
片刻后,毛铮便将陈太师扶到了下榻的屋内,扶到了屋内的床榻上。
一沾床榻,老太师立刻就响起了如雷般的鼾声,看得褚角在旁忍不住称赞了一句:“老大人年轻时,必然是一位猛士。”
众人也是纷纷点头。
虽然鼾声如雷与猛不猛士并不见得就存在直接关系,但众人皆都觉得褚角说得很对,包括赵虞。
“既然如此,诸位暂且在此歇息会……”
“周都尉请慢。”
就当赵虞准备告辞时,毛铮跟了出来,拱手说道:“在下想跟周都尉谈谈。”
“……好。”
赵虞略一犹豫,继而点了点头。
旋即,待毛铮嘱咐罢众护卫好好照顾陈太师,赵虞便将他带到了自己的屋子,即聚义堂东侧那间小屋。
待将毛铮领进屋内后,赵虞抬手指向桌旁的凳子,说道:“毛将军,请坐。”
“在下可当不起将军的称呼。……周都尉也请。”
毛铮笑着摆摆手,待坐下后笑着解释道:“老太师只是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留我在他身边,时而教我一些行军打仗的经验,可当不起将军的称呼。”
听到这话,赵虞不禁有些意外。
毕竟当日初见毛铮时,毛铮身上穿戴的甲胄,并不逊色邹赞、薛敖,赵虞还以为毛铮已经在陈太师帐下为将,不曾想原来还在学习阶段。
“那……毛公子?”赵虞试探道。
毛铮为之失笑,待摇摇头后,看着赵虞温文尔雅地说道:“在下感觉,应该虚长周都尉几岁,若周都尉不嫌弃,你我不妨兄弟相称。”
赵虞当然不会嫌弃,毕竟毛铮乃是叶县前县令毛公的义子,而毛公正是他父亲鲁阳乡侯的忘年好友,考虑到鲁阳乡侯曾经在毛公面前自称后辈,其实赵虞还占了便宜呢。
更别说,这毛铮现如今还是陈太师新收的义子,不用想也知道,这人日后前程必然不可限量。
“毛兄说得哪里话。”赵虞当即拱手道。
见赵虞如此上道,毛铮也很高兴,开玩笑道:“贤弟,为兄可不是为太师做说客而来哟。”
赵虞不禁失笑:“毛兄说笑了,能被老大人收为义子,寻常人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贤弟方才为何犹豫呢?”毛铮忽然问道。
“……”
赵虞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解释,伸手取过一旁的茶壶,替二人倒了一杯,借此作为掩饰。
“多谢。”
毛铮也不拆穿,接过水碗道了声谢,旋即自顾自笑着说道:“老大人他……有时候就会做一些出人意料的事,当年我见到老大人时,他亦提出了此事,当时我亦如贤弟这般,手足无措、受宠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