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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的长安城万物凋零,充斥着萧瑟的气息,天空永远灰蒙蒙的,人们穿着厚厚的衣裳,双手拢在袖子里,脖子瑟缩肩膀耸起,任何恶劣的天气里,他们都要为生计奔波。
顾青府上的下人们清早便开始打扫庭院,沙沙的扫地声打断了顾青的思考。
回过神,顾青看着手里的一封书信,深深叹了口气,神色涌上几许忧虑。
一双纤细的手从他手里拿过那封书信,张怀玉仔细看了一遍,黛眉也悄然蹙起。
“冯羽的处境越来越危险了,你为何还不召他回来?”
顾青苦笑道:“我已召过几次了,这小子看似聪明,其实做事一根筋,太执拗了。他认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完美极致,在他看来,叛军未平,事情就不算完美,他就必须继续潜伏下去。”
看着这封书信,顾青无奈地道:“信是一个名叫李剑九的女子写的,她是李姨娘的弟子,应是冯羽的红颜知己。书信里的语气已经很焦虑了,她很担心冯羽,可冯羽仍坚持不肯回来……”
张怀玉叹道:“当初在石桥村时,冯羽最是顽皮,从来不肯认真读书,为此挨过我不少鞭子。偏偏天资聪慧,马马虎虎随便读了些书,竟也让他在石桥村一众子弟里出类拔萃……”
“没想到他在敌营中竟也能做出如此成就,人尖子就是人尖子,无论把他放在哪里,他都能绽出光彩……”张怀玉抬眼盯着顾青,深深地道:“顾青,冯羽不能有事,他为你立的功劳太大了,如此功臣,将来必是国之重器,这样的人才绝不能死。”
顾青揉了揉额头,叹道:“我当然也不希望他有事,这两年我前前后后写了几封书信让他离开敌营,他却没听过我的话,人家远在天边,我又没办法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拎回来……”
张怀玉看着手里的书信,道:“看书信的意思,冯羽似乎想除掉史思明,此事太危险了,顾青,你要想办法制止他。”
顾青再次无奈地叹道:“冯羽现在就是一只脱缰的野狗,谁都管不住他,我纵手握十万大军,可他人在敌营,我也拿他没办法……”
张怀玉迟疑道:“至少……也该派人帮帮他,不能让他独自在敌营孤军奋战。”
顾青点点头,沉吟半晌,忽然扬声道:“韩介,召王贵来见。”
没多久,王贵迈着独特的略带几分猥琐的步伐走来,见到顾青后嘻嘻一笑,行礼都带着几分不正经的味道。
顾青笑看着他,道:“王贵,听说你最近挺潇洒啊,安西军进了长安后,你常常往青楼跑,这两年立功领的赏钱应该花得差不多了吧?”
王贵咧嘴笑道:“小人手头还算宽裕,公爷大方,小人立功赏下的钱颇为丰厚,一时半会儿还花不完。”
顾青哼了哼,道:“钱不钱的是小事,倒是你的身子可得保重,别被青楼女子掏空了,刚才见你走路都发飘,而且头发似乎也稀疏了不少,都快秃了,显然是肾亏之兆。如今若有人暗算你,恐怕你连一刀都躲不过去。”
王贵挣红了脸,不服气道:“公爷,小人虽说常去青楼,可也很节制的,同床,但不入身。而且小人也常常跟兄弟们一起打熬身体,如今的我,更秃,但也更强了。”
话没落音,王贵惊骇地发现自己倒飞出去,以标准的平沙落雁式狠狠摔在地上,接着腹部才察觉到疼痛。
张怀玉气定神闲,慢悠悠地收回修长的美腿,淡淡地道:“荤素不忌的话不要在我面前说,这次是警告,再有下次就废了你。”
王贵这才惊觉公爷夫人也在,这位正室夫人就连公爷都畏她三分,刚才自己口没遮拦,挨一记踹算是很客气了。
于是王贵急忙起身惶恐赔礼。
顾青皮笑肉不笑地道:“更秃,也更强了,嗯?”
王贵老脸微红,忍不住道:“公爷夫人是巾帼英雌,武功盖世,小人当然不能与公爷夫人比,但若是别的小蟊贼,小人一手一个就打发了。”
顾青嘴角扯了扯,眼前的王贵就像秒射男虚构无数战例来证明自己其实有大战三百回合的实力,完美地掩盖自己内心“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悲凉。
除了嘴硬,其他的地方无力再硬,没活到四十岁以上的中老年男人无法感受这种心情,为何很多中年男人在四十岁以后突然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爱好,比如钓鱼,喝茶,盘串儿等等,原因自不可与外人言。
于是顾青同情地看着他:“好了好了,莫吹嘘了,你越说我越心疼……”
王贵一怔,不知何意。
“总之,你还不够强,继续秃下去吧。”
“呃……是,公爷。”
犹豫片刻,顾青缓缓道:“有件事想让你辛苦一趟。”
王贵抱拳道:“请公爷吩咐,小人愿为公爷效死。”
顾青迟疑道:“这件事很危险,我不瞒你,稍有不慎便会死,我知你刚成家,必然有许多牵挂,可在所有的人选里,你是最合适的……”
“公爷莫说了,小人什么都不怕……”王贵咧嘴笑了:“再说,小人的赏钱确实花得有点过了,正琢磨着再立一桩大功,向公爷讨些赏钱呢,公爷有事交代小人,小人求之不得。”
顾青也洒脱地笑了:“既如此,我便不矫情了,给你五十名死士,你带他们乔装北渡,混入晋阳城,设法与冯羽联系上,然后你们都听冯羽号令,他在敌后独自一人很艰苦,你们去帮帮他。”
王贵喜道:“是冯羽兄弟么?哈哈,三年未见,小人着实想他了,这就去收拾行李,明日小人便与死士启程北渡。”
顾青认真地道:“到了晋阳后,言行一定要谨慎,宁可贻误,不可以身犯险,王贵,记住我的话,你们比平叛重要。”
王贵感动得眼眶一红,什么都没说,抿唇重重抱拳,然后告退离去。
盯着王贵的背影,张怀玉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此人面丑却有大勇,是条好汉。”
顾青喟叹道:“今生有幸,认识了他们,我能走到如今的地位,是他们拼命把我抬上去的。”
张怀玉认真地道:“顾青,你能成就大事,不仅靠自己,也靠身边这些人,他们都是不凡的人,一遇风云便化龙,你若是龙,他们便是萦绕你身边的风云,你与他们互相成就,未来不管如何,你要善待他们。”
…………
冷冽的天气适合待在屋子里,生上一盆炭火,取一张竹纸浸湿,将生鸡蛋裹在浸湿的竹纸里,最后埋在炭灰下。
一炷香时辰后,便听见炭灰里啪的一声闷响,扒拉出炭灰,鸡蛋已熟,剥开蛋壳,一股沁人的清香飘满室,浓浓的蛋香里夹杂着几许烟火味,实属人间珍馐。
顾青一边吹着气一边剥着蛋壳,发出痛并快乐着的嚯嚯声,蛋壳剥开,迫不及待掰下一块塞入嘴,烫得倒吸凉气,眼睛却眯了起来,像一只被主人抚摩肚皮的猫,舒服得不要不要的。
难得享受孤独的时光,可惜总是太短暂。
屋门被人大力踹开,一道清丽的身影化作黑烟,像一只耗子窜了进来。
“顾阿兄!”张怀锦定定看着顾青的脸,随即小嘴儿一瘪,眼泪扑簌落下,张开双臂如乳燕投林,扑进顾青的怀抱。
顾青没反应过来,任她死死地抱住自己,半晌才回神。
“三弟肉蒲……咳,三弟!”
张怀锦脑袋埋在顾青怀里,闷声道:“什么三弟,叫怀锦妹妹……”
“怀锦妹妹,……吃鸡蛋吗?”顾青干巴巴地问道。
张怀锦抬头不满地瞪着他:“这么久没见我,你就只会说这一句?”
顾青凝目打量她片刻,认真地道:“怀锦妹妹,你发育得更好了。以后不该叫你三弟,该叫你三十六弟……”
张怀锦脸蛋儿一红,虽不知“三十六弟”是什么意思,但可以肯定不是好话。于是恨恨地捶了他一记,道:“罢了,指望你说好听的话,这辈子怕是指望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