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动作都会隐蔽, 不会让对方感觉不舒服, 正好一个同情对方的遭遇, 一个因为对方是范雪瑶的母亲而爱屋及乌, 交谈了几句, 都感觉很好。
李蓉来时, 晋平长公主也才来没多久, 范雪瑶正与她说着小皇子的事,晋平长公主没有孩子,她原本就与前驸马感情不睦。
虽然她从来没有与人说过, 但她明白为什么驸马厌恶她。
因为朝廷规定驸马只能授虚衔,领俸禄,不能有正职, 而且也不可与官员往来。所以他认为是她毁了自己的抱负。让他年纪轻轻, 就没有了出路,一辈子就这样了。便怨恨于她, 哪怕她处处示好, 侍奉姑舅, 依然不得他的欢心。更是醉心于酒色笙箫之中, 宠爱美貌的婢女伎子, 纵容她们恃宠而骄, 借此折辱她。
他对她心怀怨恨,又怎么会和她同房呢。初时还会进她的房,可是看着当初与自己相识的友人纷纷出仕为官, 他的怨恨不满也愈深。每每见了她, 不是冷嘲,就是热讽,从没有好脸色。后来她又病怏怏的,就更别提生儿育女了。
自己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有孩子了,所以,她只能从侄子身上得到些许母性的安慰。
碧纱橱忽然传来小儿的啼哭声,画屏去料理洗儿会的事宜了,范雪瑶让巧巧去瞧瞧。巧巧去了,须臾回来道:“小皇子醒来,脏了包布,乳娘已经在替小皇子洗身子了。”
晋平长公主听了回话,不由看向范雪瑶,眼中露出期盼之色:“瑶娘,我可否瞧瞧三哥儿?”
范雪瑶笑容和煦,欣然点头道:“自然是可以的,娘,你也与我来,瞧瞧三哥儿罢。距你上次进宫时,三哥儿长了好多。”
李蓉喜不自禁,她巴不得女儿生的孩子越多越健康的好。后宫的女子,得到皇帝的宠爱是一时的,可养育的子女却是一辈子的功劳。
虽然她耳中听的,眼中见的都是女儿如何如何受到宠爱,人人提起,都羡慕有加。可是身为人母,她高兴之余,内心总是暗暗担心女儿会因色衰而失宠。现在她就心安多了。
官家如今只三个皇子,她的瑶娘就为官家生了两个。这份功劳在身上,就连中宫皇後都要礼遇她的瑶娘。这是她可以挺直腰板的资本!
因为小婴儿胃小容易饿,又很快排泄,所以时常会哭,喂奶清洗的动静又大,范雪瑶担心会吵到楚煦的睡眠,所以就把三哥儿安置在了碧纱橱里,这样她照看着很方便,同时不会打扰到楚煦。
此时的碧纱橱,已经和以前的碧纱橱完全不一样了,榻周悬挂了许多布偶、绢花等等东西,都是大红、翠绿、桔黄、碧蓝一类的鲜艳色彩。因为范雪瑶以前听说过,小婴儿一开始的视觉是黑白色的,慢慢才会发育成能够看到彩色。所以她在三哥儿身边布置这些鲜艳色彩的东西,想促进他的视觉发育。
以前楚煦还是小婴儿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做的。
晋平长公主看到这一室孩童的玩意儿,眼神不由微亮,粗略看了一眼,便迫不及待地落到正躺在榻上,由乳娘往屁股上包尿布的三哥儿身上。
那细棉质地的布子,一看就不是新的,洗过很多次了,她怔了怔:“三哥儿出生才多久,这包布就这样旧了?”其实她这么说,都是惊讶过后,斟酌了词语,语气非常委婉的了。
但是众人都听出来了她的讶异。也对,宫里连皇女用包布,都是只用一次的,绝没有洗过再用的说法。而且这是造价低廉的棉布,怎么还能用成这么旧的程度。
她险些脱口而出难道用度紧缺,没料子给三哥儿裁包布吗?
乳娘、侍女给晋平长公主行礼,范雪瑶一面上前给三哥儿包尿布,一面解释:“倒不是公主想的那样,这并不是什么穿旧了的,是预先备好,洗过多次的新棉布。崭新的料子虽然鲜丽好看,却不大适合新生儿。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好,毕竟是在染料里浸泡过的,虽然价值高昂,反倒不如这旧棉布来的柔软舒适又透气。从前大哥儿穿的,也是我特地准备的旧棉布,洗过好几遍才叫他用上的。”
晋平长公主点点头,既然不是用度不够使的原因,那怎么照料三哥儿,皆是范雪瑶这个亲娘的事。她把大哥儿抚养的这样活泼健康,自然是有她的本事在的。她既然说洗过的棉布好,那必定是有好处的。
她细细端详小皇子,满月的孩子早就脱去了刚出世的丑样子,红猴子变成了男婴,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肤,红红的小嘴肉呼呼的脸颊,又是一个照着范雪瑶模子长的孩子,眼角还沾着方才啼哭惹出来的湿意,好生可爱。
晋平长公主一腔母性都涌了出来,伸手摸了摸他软绵绵的脸颊,轻声呢喃:“好软啊……”
范雪瑶仰起脸,看向她,晋平长公主眉目柔和,眼神有些迷蒙,眼底仿佛闪着光晕一样。神情充满了对三哥儿的喜爱,又带着一丝的落寞。
这一刻,范雪瑶有一股冲动,很想说你找个好郎君再嫁一次,生个可爱的儿女吧。晋平长公主这样温柔善良的女子,真的不该是独守空房,以弃妇之名孤老的命运。
只是理智制止了她,哪怕要劝晋平长公主再嫁,也绝不该是这个时候,这个场合。
只要一天晋平长公主没有解开心结,让她认识到,她会和离,绝不是她的错。别人的一点闲话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的幸福。只要她没有想开,她就不可能有再度嫁人的心。
过了小半日,受邀参与洗儿会的妃嫔陆续前来,范雪瑶一时忙极,幸好有晋平长公主在,镇得住这些妃嫔。
一屋子绫罗华服的女人落着座,饶是门扇都开着,那阵阵香风的也久久难散。如今自己地位稳固,没几日就要晋升贵妃之位。妃嫔们心内嫉妒,却都想与她交好,讨了她欢喜,好受她帮扶一把。不像从前,总想给她添堵,让她不好受。
三哥儿刚出世,她们争先夺后地送上厚礼,让侍女带来祝贺的话,透露出示好的意思。因此这次洗儿会,她除了请来章充媛、孟采女、曹才人几个自己平时有些往来的嫔御,那些不曾往来,位份较高的也请了一些。
当然,和她明摆着结了怨的她一个都没请。比如之前谣言之事时浑水摸鱼的章婕妤、杨婕妤等人。至于长孙珪,更不必提了。
她们在殿内说着话,外面女官、宫人等准备着洗儿会的事宜,须臾,画屏进来道:“昭仪,是不是该烧香汤了?”
范雪瑶一问时辰,让人去殿外的路上看官家的銮驾,来了就赶紧回来报告。
小宫女伸长了脖子,在路口站了一会儿,远远瞧见许多内侍、宫女,抬着銮驾过来,赶紧回去禀报。
范雪瑶一面请晋平长公主和众妃嫔起身整理衣容,一面让人烧香汤,吩咐乳娘给三哥儿收拾好,马上就要洗儿了。随后,与众人一起出殿接驾。
楚楠身着红纱圆领常服,腰系玉带,头戴乌纱幞头,一副燕居的装扮。
众妃嫔一见他的面,纷纷一改方才端庄优雅的姿态,面含娇羞,目露期盼。楚楠扶起范雪瑶,看向晋平,眼睛上下端详了一番,颔首道:“嗯,看着见好,可见你有宽心一些。这样才好,娘娘见了你好,才能放心。”
晋平脸上泛红,眼眶湿了。她心内好羞愧,为自己的不孝顺,都这个年纪了,还累得娘娘替自己担忧。官家忙于政务,还要替她解决夫妻之事。不由愧悔道:“这些日子以来,妾愚钝蠢笨,让官家费心牵挂了,实属不该,妾甚有愧。”
楚楠眉峰一挑,最不喜的就是看到她这愁苦的模样,贵为长公主,却把自己糟践成了这样。纵然当初大行皇帝不可能替她出面,可他那时是储君,即便不受大行皇帝的喜爱,可储君的身份,足够使得底下臣子、百姓不敢冒犯、违背。
只要他送去几句话,那家再胆大包天,也不可能敢于那样苛待她。有家族的约束,任那人再怎么桀骜不恭,行事猖狂,到底不会这样明火执仗地纵容婢妾折辱公主。可晋平却瞒着他们。
可这是自己的亲姊姊,纵然不够聪明,做手足的该包容理解。
“你我是姊弟,都是娘娘生的,有何该不该的。只要你想开了,好好把身子养好,往后日子还长着。”
晋平眼眶含泪,连连点头。
姊弟俩说着话,楚楠牵着范雪瑶,一起进了前殿。洗儿会的场地就在前殿。宫人已经预备好了,在门外就闻见一阵异香,那是要给三哥儿洗澡用的香汤。
洗儿会的仪式没有太过严格的规矩,不过是金盆盛香汤,宾客往盆里投掷钱,这叫“添盆”。平民家中多半添的是铜钱。皇室就多了,有金子的也有银子的。
妃嫔们都知道这次官家会在场参加,所以准备的‘添盆’非常丰厚,位份高的妃嫔手头宽裕点,投出来的都是拿金子铸成的印有吉祥文字的钱币。
位分低的俸钱少,也都是银子的。盆里少许的铜钱都是随着金银钱一起丢进去的,显得盆里热闹。
楚楠是最先到盆前添盆的,他从袖中取出一团东西,投进盆中,只听得当啷当啷几声金属互撞的声音。下面的妃嫔都没瞧见他添的是什么,心里十分想知道,忍着急切的心情等待自己上前添盆。
晋平长公主随后上前,挽起大袖,将一枚錾刻着蝙蝠、桃、卍字花纹,象征着福气多而长寿的金锁投进盆中。
随后妃嫔轮流上前添盆,每个人都是一面口中念着愿三哥儿健康长寿一类的祝福话,一面睁大眼睛趁机往盆里面看。
方才她们这些妃嫔、命妇都是将添盆拿在手里的,有什么都知道。所以盆里那没瞧见的,就是官家的添盆了。
原来是赤金打的八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