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门外,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妪,正抱着一个孩童在痛哭,那个骨瘦如柴孩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当时连下了几日的大雪,恐怕那个孩童是冻死的。”
“那片刻之中,一句话出现在了我的心中——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再往后,那孩童和那老妪突然化作一道青烟,从我的眼前消失了。”
“也许从那一夜开始,我的心性就变了吧,那老妪和孩童恐怕就是上天派来告诫我的。”
刘贺的这个故事编得非常粗糙,但是不意味着瞒不过霍成君。
恰恰相反,在盛行祥瑞灾异之说的大汉帝国,这种故事反而更能让旁人信服。
所以霍成君没有任何质疑,反而若有所思。
“所以,我想要当一个好皇帝,让天下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刘贺没有将心中关于“好日子”的图景描绘给霍成君,来日方长,还有许多时日,细细地说。
“夫君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霍成君笃定地说道。
刘贺每一日都要被群臣这样称颂,早已经有一些麻木了,但是今日听到枕边人一脸仰慕地说出来,仍然觉得有些飘飘然。
“成君,我也想听听你小时候的事情,你可愿意说给我听?”
“懂事之后,我离开大将军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说出来了也很是无趣,夫君听着恐怕是要打瞌睡的。”霍成君说道。
“但是我还是想听,我仍想知道你的过往是什么模样的。”刘贺坚持道。
在刘贺的“强求”之下,霍成君有些感动,她终于不再迟疑,将自己童年时的许多记忆说了出来。
大汉上上下下都以男人为核心,女人的生活只能用枯燥来形容。哪怕霍成君是大将军的女儿,生活仍然是乏善可陈。
无非是和自己的手帕交出去游玩,和自己的母亲发生争执,与府中的奴婢们一起胡闹,日日听老婢絮絮叨叨地讲述各种规矩……
十几年如一日,都透露出无趣、压抑、单调、冷漠和利用这些字眼。
在这种氛围之下,霍成君能有现在这样的品性已经很不容易了。
戴宗派到大将军府的绣衣卫将许多消息呈送到了宫中,这让刘贺知道霍成君心性还是很善良纯洁的。
如果说身为大将军霍光的女儿有什么“特权”的话,那就是可以看书识字了——在霍成君被立为皇后之前,一直有大儒来府中教霍成君读书。
这大儒不是别人,正是前任长信少府夏侯胜——他也是上官太后的老师。
夏侯胜给霍成君讲了《论语》《诗经》《礼记》《左传》……
而从霍成君现在的谈吐气质来看,夏侯胜倒是认真负责得很,没有任何敷衍和偏私。
这也难怪霍成君不像霍光与霍显,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读了书的缘故。
“成君,那你可喜欢读书?”
“这是自然,书中自有一方不同的天地,与那逼仄的大将军府比起来,要宽阔太多。”
但是霍成君灵动的眼神随即又变得有一些暗淡。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才说道:“只可惜这半年来,母亲不让我看书,而让我多学一些女工,听说夏侯公也闭门不出,许久不再来府中了。”
刘贺看出了霍成君的烦闷,不禁有些怜悯,也让他心中的那个想法更加坚定。
“成君,未央宫有一处石渠阁,你可听说过?”
“当然,那里少府收录天子藏书的地方。”霍成君不解,不明白天子为何要提起这个冷僻的地方。
“石渠阁中所藏的书籍甚多,不只有儒经,还有诸子百家之书,我会下令考工印术室将其全部印刷出来……”
“而这每次印出来的第一本书,我都会让人送到椒房殿来给你,你看如何?”
这意味着有源源不断的书可以读了?
虽然霍成君刚才说过有天子陪伴,生活不会无趣,但是也知道深宫中的寂寞。
能够读书,已经是一件令她愉悦的事情了。
“夫君说的这句话可能当真?”霍成君问道。
“自然能当真,我是大汉天子,君无戏言!”
“那我就先行谢过夫君了。”
此刻,霍成君少了几分少女的娇羞,但却多了一分朝气与期待,更让刘贺觉得有趣和心动。
“这有何可谢的,此举是不是也有明君的风采?”刘贺笑道。
这句话却让霍成君有些失落地说道:“你要做明君,可我却还不知道如何为你分忧……”
“你在这椒房殿里做好这皇后,就已经是为我分忧了。”
“可怎么样才算是一个好的皇后呢?”霍成君问道。
“我也不知,但是我倒是有一事想和你商量,也许做了这件事,你就知道如何做好一个皇后了。”
“那你快告诉我。”霍成君激动地晃着着刘贺的手说道。
“你可愿意教这宫中的婢女们识字读书?”
霍成君先是有些愣神,似乎没有听懂天子的意思。
但是她毕竟不是寻常家的小女儿,见识超过许多人,所以很快就好像有一些明白了。
“夫君是想让我在这未央宫中,开一处专教女子读书的庠序?”
“正是。”
“这、这未免有些癫悖……?”霍成君虽然那么说,但是表情中却是激动和兴奋多一些。
“这癫悖的皇帝配一个癫悖的皇后,倒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霍成君佯装生气地瞪了刘贺一眼,接着就也似赌气地说道:“那我就和夫君一起承担这骂名!”
“此事其实不癫悖,宫中婢女生活也甚是孤寂,能够读书识字,对她们而言,也可以消磨时间,所以是一项仁政,你觉得呢?”
“我亦是如此看的,只是我……”
“不必担心,你只管去做,我会从旁襄助你的。”
“夫君,我明白了。”
刘贺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不由得又伸手摸了摸霍成君那柔顺的头发——爱天下之人,应该先爱身边之人。
“也许有一日,我们可以让更多的女子都能读书识字。”刘贺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
霍成君没有想那么远,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似乎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她的心潮顿时就有一些澎湃——不只因为天子拂过她发稍的手,更因为她看到了更广阔的一片天地。
“来,我们现在就来筹划一番,你看可好?”
“好,全听夫君的!”
这对特殊而又普通的年轻人,就这样并排坐在案前,一个研墨一个写字,时不时笑闹几句。
这动听悦耳的声音,使这空荡了许久的椒房殿,重新恢复了一些生机和活力。
只是不知道,这令人愉悦和羡慕的场面,又能维持多久。
求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