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阁老,你可还有什么疑问吗?”刘贺问道。
“陛下高屋建瓴,老臣比追不及,这科举制和庠学制老臣认为有可取之处。”
“而‘百家合流,独宗儒术’更是高瞻远瞩,陛下精通儒学,乃当代大儒。”
“刚才冒犯天颜,请陛下降罪!”韦贤说完,终于弯下了挺得笔直的腰,跪在地上向天子行礼请罪。
刘贺终于逼着韦贤认输低头了,但是他却并没有感到任何的高兴——韦贤仍然是话里有话。
韦贤对‘百家合流,独宗儒术’倒是大加赞赏,但是对庠学制和科举制还有所保留。
说“科举制和庠学制有可取之处”,那就是还有不可取之处咯?
这个老贼,真是可恶又难缠。
刘贺沉默地想了想,很快就明白问题出现在了何处——通行版经书的问题!
“韦阁老不必请罪,朕说过了,今日在此,无人有罪。”刘贺故作怕平静地说道。
“陛下高瞻远瞩,老夫心悦诚服,但是对这科举制和教育制,老夫还有一事,想请陛下三思而行。”
“何事?”刘贺冷漠地说道。
“裁定通行版经书一事,望陛下收回诏令。”韦贤再次下拜说道。
几个月之前,刘贺第一次在长安城试行科举制时,就下诏要裁定通行版经书。
刘贺提出此议的时候,就在儒林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儒生都强烈反对。
若不是在那之前,刘贺借着夏侯胜“诽谤孝武皇帝”的事情,抓了一批朝堂上的贤良文学。
儒生们恐怕会大闹特闹的。
看来,这是推行科举制和庠校制的最后一个阻碍了。
反对此事的不是普通的儒生,而是有名望的大儒们,甚至巨儒们。
天下大儒不愿让天子来裁定通行版经书,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担心失去解经权。
在如今的大汉,虽然被立为博士官的称为官学,但是私学传播仍然十分旺盛。
甚至可以说私学强过官学——私学流传得足够广,朝廷不得不将其立为官学。
而且,这几家被立为官学的学派,其实只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但是并不会对朝政产生实际的影响。
但是,如果天子裁定出通行版经书,那事情彻底就变了——官学的地位会迅速提高并且开始更直接地影响朝政。
郡学、县校和太学教的是通行版经书;科举制考的也是通行版经书。
如此一来,天下儒生还哪里会去学私学各派的经意呢?
更别说儒生在庠校中,还能领到一个月几斛的粟米,也非常诱人。
在庠校制、科举制和粟米这些措施的加持之下,通行版经书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官学。
估计用不了多久,除了被定为通行版经书的那几家官学之外,其余各派就会逐渐消失于草莽之中。
而一旦民间私学的各家各派消失了,被立为官学的那几家学派又怎么还可能与天子分庭抗礼?
狡兔死,走狗烹;燕雀尽,良弓藏。
没有了需要笼络制衡的私学,被立为官学的各家各派也会失去利用的价值。
到时候,儒家和儒术,岂不是就任由天子摆弄和使用了?
那与内官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韦贤反对“通行版经书”,实际上反对的是“用通行版经书来做科举的取士标准”。
试可以考,百家之学可以加,但不可只考一家儒经,儒术内部要百花齐放,各家各派要一同分享解经权!
天子手中只要没有通行版经书,那他就不可能将儒术和儒生操控在手中!
从韦贤的视角来看,他对“五经”都非常精通,师承大儒江公,是治《鲁诗》的大儒。
而《鲁诗》如今更是已经被立为官学,所以,韦贤所学的《鲁诗》被裁定为通行版经书的可能性极高。
但是,为了儒学的长久利益,韦贤仍然要阻挠天子。
韦贤这坚决的反对,自然让刘贺非常不悦!
他没有立刻回应对方的请求,而是任由他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