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诺河时而湍急时而轻缓的流通在托斯卡纳的土地上,两岸的时不时飘来的花香令人心旷神怡,河上凉爽让旅行变得惬意舒*了许多,每每看着岸上那些汗流浃背的旅行者,船上的人们就会升起某种莫名的优越感。马基雅弗利站在船头被船身劈开的水面卷起小小的浪花,然后河水沿着船身向后面流去,尽管有时候他也在思考流动的究竟是河水还是自己身下的船,这种颇为深奥的问题,但是他更多的时间是考虑一些更加实际的东西。进入佛罗伦萨政府已经有些时候了,凭借着自身的才华和更多的来自萨齐的支持,马基雅弗利在新政府里很快站稳了脚跟,而且开始崭露头角。这让他很高兴,或者说有些意外的惊喜。作为萨伏那洛拉的追随者,很少有人能获得新政府的信任,很多人不得不离开原来的职务被排到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地方去工作,如果没有什么变化,他们将来的命运也就注定会是这样了。而更多的人失去了工作,他们不得不靠手头并不宽裕的那点积蓄艰难度日,而随着佛罗伦萨出现的新货币,情况虽然看上去有了少许的好转,但是之前积攒下的那点财富却在新的经济方式的冲击下,正在迅速贬值。马基雅弗利真的觉得自己很幸运,他很感激萨齐,毕竟是那位执政官给了他新的希望,所以当萨齐任命他为出访佛罗伦萨的外交官时,马基雅弗利立刻欣然赴任。让马基雅弗利如此心甘情愿的前往比萨的另一个原因,则是他对比萨如今的变化还是有着很大好奇的。虽然只有不到20法里的距离,但是这对于如今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已经是个很苦难的旅行,正因为这样马基雅弗利决定坐船而不是在陆上旅行。比萨对佛罗伦萨的影响如今仍然继续,或许和之前那种似乎过于激烈的举动不同,但是看着河上比以往要多得多货船,马基雅弗利还是能感觉到那种虽然不着痕迹,却已经深入方方面面的影响。佛罗伦萨就如同一块丰美的大蛋糕,虽然在疯狂挥舞刀叉的比萨人面前勉强支撑,可又像个根本无法逃避蹂躏的可怜女人一样任由对方予求予取。这个想法有点古怪,但是马基雅弗利知道是没有错的。正是在政府里工作的这段时间,让马基雅弗利更清楚的知道了普通民众不知道的一些事。佛罗伦萨的经济经过之前的动荡和萨伏纳洛拉时代的毫无作为,俨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但是奇怪是佛罗伦萨却很神奇的坚持了下来,这让一些稍微了解真相,却又并不知道得更多的人感到奇怪。而马基雅弗利却知道这其中是因为比萨,教廷,或许还有其他什么人的干预。活着就是那个自贸联盟。马基雅弗利知道那个联盟,而且为了生计还在比萨交易所工作过,只是虽然对这个联盟也同样很感兴趣,但是不等他深入了解就已经离开了比萨。只是市面上出现的由教廷发行的金币让他有些担忧,尽管和他一样担忧的佛罗伦萨人也不少,但是他们更多的只是考虑到这种金币的出现,可能会让教廷对佛罗伦萨的影响越来越深。而马基雅弗利想到的却更多,他隐约闻到了某些不同的味道,只是他绝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对任何人说出来。马基雅弗利有着自己的秘密,他知道如果让佛罗伦萨人知道他与比萨人私下的往来,或是知道了他为蒙蒂纳伯爵工作,等待他的很可能是牢狱之灾,可当时的他也的确没有办法。时不时的把佛罗伦萨的情况写下来派年轻的萨巴蒂尼送出去,每次马基雅弗利这么做的时候都会有些害怕,而且他的良心倒也会多少感到不安。他知道他写的那些东西绝大多数是不重要的,有些甚至只是作为随笔和日记或是普通的书信往来,这样即使有人怀疑截获了那些信件,也不会从中看出什么。但是有些消息却是很重要的,重要到或许会影响到佛罗伦萨的未来,或是那些他并不知道的大人物们的对策。譬如之前不久他就在信里用看似漫不经心的语气把佛罗伦萨的窘迫写了下来,其中关于佛罗伦萨国库里只有可怜的4万佛洛林的储备这件事,被他很巧妙的透露给了比萨的某个人。这件事其实并不是什么大秘密,哪怕是稍微注意一下的某个政府官员都可以打听到,而佛罗伦萨议会甚至还为这件事吵翻了天。马基雅弗利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他甚至还旁听了那场争吵不休的会议,然后他把这件事牢牢记在心里,随后写在了送给比萨的某位友人的信中。然后没有多久,教廷的货币开始在佛罗伦萨加大了发行量,这让佛罗伦萨似乎一夜间又有了生气。很多商人开始高兴起来,他们认为最困难的日子已经已经过去,佛罗伦萨的市场正慢慢变的景气起来。而普通市民们也终于为紧巴巴的日子松了口气,即便是一些还在暗中怀念萨伏纳洛罗拉时代那透着虔诚朴素的生活人们,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日子要比之前好过些了。只是只有马基雅弗利知道,这种景气背后有着很多不为人知的东西,而这会给佛罗伦萨带来什么,他现在还看不清。马基雅弗利是个很功利的人,他知道自己如今的一切其实都是来自蒙蒂纳伯爵,所以虽然谈不上什么忠诚,但是他还是愿意看到那位伯爵成功。另外让他对蒙蒂纳伯爵抱着很大期望的另一个原因,是伯爵与卢克雷齐娅有了个女儿。马基雅弗利当然不会认为一个女儿就能让教皇对蒙蒂纳伯爵另眼看待,但是亚历山大把自己的女儿立为比萨继承人的决定,却让马基雅弗利看到了更多的东西。一个外孙女也许不大可能会打动亚历山大六世那颗比大理石还坚硬的心,但是一个有着比萨继承权的外孙女就不同了。如果这个外孙女的领地又能对佛罗伦萨这个让教皇一直耿耿于怀的地方产生巨大影响,那么这个外孙女在亚历山大六世的心目中的地位,应该就会有些特别了。在他满是功利的脑子里,马基雅弗利始终认为这个机会必须抓牢。所以当他听说要被派到佛罗伦萨时,马基雅弗利表现得异常的积极,甚至有些期盼。站在船头的佛罗伦萨人一直不停的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有好的也有坏的,他的思绪很宽广,有时候会在不同的事情上跳来跳去,然后又把原本并不相干的几件事结合起来。这条船并不大,大部分地方都装满了货物。虽然市面上动荡不安,可好在一些内地的商人还是愿意通过佛罗伦萨从阿尔诺河把货物运往比萨,这至少让佛罗伦萨的市场还没有那么糟糕到萧条的地步。一阵马蹄声从河岸右边传来,即便是在船上也可以从那隆隆的声响中听出来人不少。船上的人不由纷纷向岸上望去,动荡不安的时代人们总是很敏感,虽然战争更多的是领主贵族们之间相互残杀,但是普通民众被无辜连累的例子还是屡见不新,如果再遇到一些战乱中的散兵游勇或是到的败坏的雇佣兵,旅行者往往只能在保命和破财之间做个选择了。不过好在自己是在船上,很多人这时候这么暗暗庆幸,同时他们对岸上那些正四下奔逃的人们露出了同情的眼神,这时候没有人去嘲笑别人,因为谁也不能保证下一次这么逃命的不是自己。那队人来的很快,当他们刚刚出现时还在很远的坡上,然后很快他们就从坡上下来到了岸边。马上的人大声吆喝着,虽然一时间听不清,不过他们似乎是在要船靠岸。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船主,而船主向马基雅弗利看去。在这条船上,马基雅弗利的身份无疑是最高的,即便是船主也不由希望由他做出决定。马基雅弗利仔细看着岸边那队骑兵,这里距离比萨已经不太远这时候却忽然出现一队骑兵,这让马基雅弗利感到有些奇怪。那些人还在叫喊,而且声音似乎更大了。忽然,马基雅弗利的身子不易察觉的颤抖了下,他注意到了一面旗帜。那是热那亚人的红色正十字旗。热那亚正在和蒙蒂纳交战,这件事在现在的托斯卡纳和罗马涅恰恰是最重要的头等大事。忽然看到热那亚旗帜,马基雅弗利甚至没有多想就意识到了危险。或者说,是比萨即将面临的危险。这些骑兵显然是支斥候队,如果没有猜错,后面就会有大批的热那亚人。而据马基雅弗利所知,卢克雷齐娅和据说起名叫做埃斯特莱丝的伯爵的千金,如今正在比萨!佛罗伦萨人的脊背上浮起了一层汗水,被河风一吹他甚至觉得后背有些冰凉。“我们怎么办,市政官?”船主有些不耐烦的催问着。“靠岸。”马基雅弗利本能的回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回答,不过在心里有个声音却在催促着他想要知道这些热那亚人的来历。虽然不情愿,但是船主还是招呼着伙计们把船向着岸边驶去。因为不是码头,船在离岸稍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看着那些已经跳下马背,一边把清凉的河水往身上泼一边招呼着让他们靠得更近些的热那亚人,船上的人们不禁有些提心吊胆。虽然大多数时候军队不会干出什么可怕事情,但是如果运气不好还是可能会遇到些凶残的家伙,特别是一些小股的佣兵,那些人不用担心干了坏事之后会落下个坏名声,对他们来说只要改头换面,然后依附在那些规模大的佣兵商会里,依旧会有人愿意雇佣他们。所以佣兵兼职强盗的行为在这时代并不新鲜,甚至这已经成了某种默契。这也是为什么马基雅弗利对佣兵制度深恶痛绝的原因之一,甚至在他看来,大量的使用佣兵恰恰是导致一个国家的局势动荡不安的根源。不过现在佛罗伦萨人来不及回忆他正在酝酿的那本鸿篇巨着,当他随着忐忑不安的人们走上河岸时,他注意到有一个骑兵正跳上马回身向着坡地上跑去。这是去向后面的队伍报告情况了吗?马基雅弗利一边庆幸至少不会先是船上的东西被抢劫一空,然后自己这些人再被残酷的杀掉灭口,同时他又不禁有些焦急的想要知道这些热那亚人的来历和底细。热那亚人突然出现在比萨附近,让想到卢克雷奇娅母子的马基雅弗利立刻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都是些商人,”一个热那亚士兵不在意的对旁边的同伴说“把他们都赶到边上去,将军可能会用到这些船。”听到这话的士兵就开始纷纷催促着岸边的人们向一旁聚集起来,他们的动作虽然不算很粗鲁,但是态度却绝称不上好,还有的士兵因为嫌前面的人动作慢了,不住的催促。马基雅弗利被人从背后猛推了下,他的脚下一滑,不过却没摔倒。可是这个举动似乎激怒了他,他不顾旁边仆人的劝阻,转身对那个推了他的热那亚人不满的大声抗议:“对我尊重些,我是佛罗伦萨的官员,是佛罗伦萨执政官派遣的外交官!”马基雅弗利让人意外的举动引起了热那亚人的注意,领头的士兵诧异的走过来,他怀疑打量着马基雅弗利,然后低声对那个士兵吩咐了声,转身准备离开。“喂,你!”马基雅弗利忽然大声向那个领头的士兵喊着了声,他向前一步准备走过去,却被迎面的士兵伸出一只手按住胸口拦住。“热那亚人,你们的将军是谁去告诉他,佛罗伦萨的马基雅弗利在这里,我要去见他。”带队的热那亚士兵再次转过身,他的目光狠狠的盯着马基雅弗利的脸看了一阵,然后向旁边的同伴打了个招呼。“把他带过来,也许这个人真的是佛罗伦萨的外交官,”说完他看着已经被推到面前的马基雅弗利“可如果你是在撒谎,我保证会亲手把你吊死。”马基雅弗利没有理会这个士兵的威胁,他跟在士兵身后骑上了一匹空出来的坐骑,在那个热那亚士兵的带领下,驶上斜坡向着河岸远处的一片旧河道的方向驰去。马基雅弗利很焦急,也很迷茫,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坚持冒险见到热那亚人的指挥官,不过他还是希望能尽快了解这些热那亚人的目的。哪怕是为了佛罗伦萨,他也必须知道将会发生什么。热那亚军队出现比萨附近这件事让马基雅弗利不但意外,还感动了极度的不安。他当然知道热那亚正在和蒙蒂纳交战,现在热那亚人已经来到了比萨,那么蒙蒂纳伯爵那里发生了什么?一想到亚历山大可能战败,或者可能已经遇到不幸,马基雅弗利就觉得喉咙发干,他知道如今自己能在佛罗伦萨混的颇有起色实际上与那位伯爵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马基雅弗利急于知道热那亚的情况,虽然知道这样做有些冒险,但是他心里却又有个声音在不住催促着他一定要这么做。马基雅弗利知道那不是因为良心,而是纯粹的功利心。如果亚历山大战败甚至出现不测,那么他的女儿是否还能顺利继承比萨就成为了个巨大的悬念,甚至可能会有人对埃斯特莱丝的出身提出质疑。但是即便这样,只要埃斯特莱丝是卢克雷齐娅的女儿,亚历山大六世的外孙女,那么她的将来就注定不会平庸。而且以亚历山大六世那近乎人所共知的贪婪,他也不可能放弃一个趁机把比萨据为己有的良机。那么如果蒙蒂纳伯爵并没有出现意外呢?又会怎么样?只是稍微想想听说过的关于亚历山大对卢克雷齐娅与他的女儿的宠爱,马基雅弗利就觉得冒这个险是绝对值得,更是会有足够回报的。他们并没有走出多远,在顺着旧河道形成的凹坡又向前走出了大约1法里之后,马基雅弗利就看到了一支军队。那的确是热那亚人,他很快就从醒目的白底正十字旗上辨认出了热那亚人的标志,而且他也看到了很多背上背中间翘起的半高木盾,盾牌上搭着看上去沉重钢弩的挎士兵,这正是热那亚弓弩手特有的打扮。马基雅弗利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他是佛罗伦萨人又是个外交官,热那亚人不会把他怎么样的。那个士兵走在前面一路打听将军在哪里,不过这倒是让马基雅弗利听出这支热那亚军队似乎是刚刚到达,从那些士兵回答时有气无力的样子,他猜测这些人应该是经过了一番长途跋涉之后,才刚刚赶到这里的。或许还有机会,马基雅弗利暗中告诉自己,他其实并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不过猜想着热那亚人也是才刚刚到达这里,这让他心中升起一丝希望。远处几个军官的身影引起了马基雅弗利的注意,他知道这些人当中应该就有热那亚人的将军了。果然那个士兵带着他向那几个军官走去。当他们离得很近时,马基雅弗利恰好听到站在中间的一个热那亚将军正在向其他人下达命令。“虽然我知道士兵们已经很累,但是拖延只会对我们不利,所以我已经决定,今天天黑之前,拿下比萨!”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