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发誓自己不认识,甚至没听说过过一个叫吉娜·布列吉特的年轻女人,至于谢尔说她是不是漂亮,这个他倒是没怎么在意。只是侍卫官的眼神让亚历山大觉得有些恼火,特别是想想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和箬莎的关系后,亚历山大就觉谢尔看他的眼神有点像是在看人渣。“那个女人说她从博洛尼亚来?”亚历山大问,听说她是博洛尼亚的学生,这倒是更引起了他的好奇。“是的,她说她是博洛尼亚大学在帕威亚大学的留学生。”说这话的时候谢尔脸上露出有些莫名其妙的神情,似乎这听上去是什么新鲜事。亚历山大知道,侍卫官会觉得这女人的身份很奇怪,是因为这个时代几乎没有女人上学对这种事。而这也恰恰是亚历山大对博洛尼亚大学颇为看重的原因。整个欧洲,或者说是当今这个世界上,博洛尼亚大学是唯一一个公开招收女学生的高等学府。在这个不论是东西方都是森严的男权统治的时代里,这座欧洲历史上最古老的大学不但建立起了近代意义上第一座高等学府的学科形式,更是开了招收女生的先河。而这个叫吉娜·布列吉特的女人居然是来自博洛尼亚大学的留学生,这倒是引起了亚历山大浓厚的兴趣。“好吧,让她来见我。”看到谢尔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亚历山大不禁觉得这个巴尔干人还是有需要向乌利乌好好学习的必要了,至少如果是摩尔人,就绝不会对老爷和什么样女人来往表现出那么大的兴趣。吉娜·布列吉特走进大厅的时候,正看到亚历山大端详着一座雕像,那是一尊古罗马皇帝戴克里先的骑装像,手指直指前方的罗马皇帝神情严肃,气势不凡,他**的战马更是一足翘起,似乎随时都会跃下基座,踏步而来。吉娜·布列吉特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看到伯爵转身向她望过来,她就恭敬的屈膝行礼。亚历山大有些好奇看着这个年轻女人,然后确定谢尔倒是没说错,她的确不漂亮,至少不是那种第一眼看上去就能吸引人的出众容貌,可以说除了眼神看上去很有灵性似的,其他地方显得有些平庸。这倒是让亚历山大不由想起了巴伦娣,大概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巴伦娣和这个叫吉娜·布列吉特的女人一样只能说很平凡,不过亚历山大知道只有自己才能真正明白巴伦娣的奇特之处在什么地方。“听说你要见我?”亚历山大看着这个女人,这说起来有些奇怪,一个女人会贸然拜访一个刚刚占领了这座城市的统治者,如果她长得容貌动人也许还可以理解,可现在想来似乎应该不是那么回事。更何况他还注意到这个女人身上的裙子底摆湿漉漉的,有些地方更是沾满了泥水,这样一副模样如果说是来勾搭自己的,亚历山大觉得这女人肯定是发疯了。“大人,我叫吉娜·布列吉特,我的父亲是佩波内·布列吉特。”女人平静的回答,看到亚历山大似乎有些茫然,她只好继续说“我父亲是博洛尼亚大学的……”“佩波内·布列吉特?!”不等女人说完,亚历山大忽然想起了什么脱口而说出,他有些诧异的盯着这个年轻女人“你父亲是编撰了那本《法学的解释》的佩波内·布列吉特大师?”看到亚历山大似乎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女人脸上露出了微笑,然后她点点头,再次向亚历山大行礼:“是的大人,我父亲就是那位布列吉特大师。”亚历山大有些意外的看着这个自称佩波内·布列吉特女儿的年轻女人,如果说之前他还只是对她的来意感到好奇,现在他倒是对这个叫吉娜·布列吉特的女人本身有了些兴趣。佩波内·布列吉特是博洛尼亚大学的瑰宝,这不是人们的形容,而是这座欧洲著名学府实实在在的财富。做为第一个系统的把自中世界以来的遵例法编撰成文的法学巨匠,佩波内·布列吉特的确是当之无愧的学术之宝。甚至可以说,再过几个世纪以律师出身进而成为了新大陆开国元勋的那些人,他们学习法律定义的基础,正是从佩波内·布列吉特的那本《法学的解释》开始的。至于说佩波内·布列吉特的这个女儿,在想起那位法学巨匠之后,倒是让亚历山大觉得有些好奇了。“大人,我是来向您控告您手下的军官,我说的是您的军官保罗·布萨科。”吉娜·布列吉特并不显得多紧张,不论是她自己的聪明才智还是她父亲的名声让她相信足以能够保护自己,即便这可能会引起这位据说野心勃勃的伯爵不满,吉娜认为自己也可以然然无恙。最主要得,还是她很清楚自己长得并不好看,这就足以能让免于被这个据说很喜欢漂亮女人的伯爵骚扰了。“你要控告布萨科,为什么?”亚历山大稍微看了眼面前的年轻女人,同时心里不由闪过个古怪念头,虽然布萨科在阿格里的家乡不但已经结婚,而且还有了好几个孩子,可眼前这个女人即便并不漂亮可也还不是布萨科的老婆能比的,而且就是亚历山大也不能不承认,这个女人身上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奇特气质,那是种似乎对什么都处之泰然的镇定。“您的军队在占领了博洛尼亚之后对博洛尼亚大学采取了十分粗暴的统治,”吉娜字斟句酌的说,出自法学巨匠的家庭熏陶让她的言辞更加冷静而又富于理智“保罗·布萨科以您的名义限制博洛尼亚大学学生的自由,侵犯了自1088年博洛尼亚大学建校以来被赋予的基本权利,也就是该大学拥有的……”“中立,无税,以及被无限豁免的权利。”亚历山大打断了吉娜·布列吉特的话,他神色严肃的看着面前的年轻女人,目光显得异常凌厉。1088年,当博洛尼亚大学建立起来之后,当时的博洛尼亚统治者在捐赠土地建造学校的同时,赋予了博洛尼亚大学诸多权利,而随后神圣罗马皇帝亨利四世则是以“罗马人的皇帝”的名义向博洛尼亚大学许诺了“中立,无税,无限豁免”三项权利。这三项权利后来成为了让博洛尼亚大学能够在那个动荡漫长的黑暗时代不但得以幸存下来,进而成为了欧洲最有影响的高等学府。而这三项权利,更是成为了后来巴黎大学得以从路易十二那里获取自治权力的基础依据。所以当听到吉娜·布列吉特的指控后,亚历山大立刻意识到这的确是个很严肃的话题,更不是什么小事。如果布萨科真的如她所说侵犯了博洛尼亚大学的这些权利,那么亚历山大就必须严肃对待这件事。“那么布列吉特小姐,能否请你说出你要指控的具体行为是什么吗?”“当然,”吉娜·布列吉特并没有因为亚历山大的严厉神情而显得不安,她像是在寻找该如何阐述要说的话,先是想了想然后才开口说“是这样的,按照与帕威亚大学的协议,博洛尼亚大学将向帕威亚大学派出一批学生进行学习,而您的那位将军以种种名义禁止我的同学赴帕威亚大学学习,这是对博洛尼亚大学所拥有的固有权利的公然侵犯。”亚历山大有些诧异的看着这位法学大师的女儿,虽然不知道究竟为什么布萨科要这么做,可他相信这个女人应该是不会无根无据的就随便做出如此严重的指控,可是他却又实在想不出布萨科这个做的理由是什么。禁止一个博洛尼亚大学的学生到帕威亚求学,这对布萨科究竟有什么好处,或者说他发现那个学生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如果那样他应该做的就不是禁止那个人离开博洛尼亚,而是直接把这个人抓起来了。毕竟当初亨利四世赋予博洛尼亚大学的是大学本身的权利,而不是赋予某个人这些特权。“布列吉特小姐,我可以问一下你是否知道保罗·布萨科将军这么做的理由吗,我必须要知道我的军官是否有足够正当的理由和原因做出这样的决定。”“我想我可以提供一个足够充分的理由,”吉娜望着亚历山大,神色平静而又自然的说“很显然,您的将军认为我所说的那位同学对我抱着什么特殊的好感,而他并不希望看到我和别人过于亲热,所以他利用自己的权力横加干预。”亚历山大有些愣住了,他注意到这个年轻女人在说出这些话时神态间自然的令他意外,似乎说的完全是别人的事情。这种近乎冷静得有些过分的举动让亚历山大不由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他意外的看着这个女人,同时不由在心里对布萨科暗暗大骂。对布萨科居然争风吃醋到利用权力去拆散别人,亚历山大真有些无言以对,而让人更无奈的是居然还让人家告到了自己面前。不过现在亚历山大倒是对这个女人的兴趣要比布萨科来的似乎有些迟的第二春更大。他还没见到过能够这么冷静的对待这种事的女人,哪怕是巴伦娣或是箬莎都不可能,至于索菲娅和卢克雷齐娅,亚历山大觉得她们在这个女人面前甚至显得有些幼稚了。“您是说,布萨科他爱慕您吗?”亚历山大尽量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太过关注这种是是非非,可他却又实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您在指控我的军官利用职权破坏您的生活?”“不,他破坏的不是我的生活,因为我已经很明确的对他和另一个人说过,我是不会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有丝毫瓜葛的,我的兴趣不在这里。”说到这儿似乎终于有些激动的吉娜向亚历山大微微鞠躬:“大人,您的军官禁止我的同学和我一起来帕威亚学习的结果,就是因为我自己单独在这里学习而受到了帕威亚人不公正的待遇,我无法在这里学到我渴望的知识,帕威亚大学无法容忍一个女人和他们一起学习,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您的将军的粗暴干预。”亚历山大错愕的看着面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女人,自从知道了这个年轻女人居然是佩波内·布列吉特的女儿后,他就不禁有些好奇,现在听着她的话,亚历山大只想在心里说:“不愧是法学大师的女儿,这么一件事都能让她把布萨科钉到十字架上去。”亚历山大的默不作声似乎多少有点热闹了吉娜·布列吉特,她再次向亚历山大鞠躬行礼,随后目光炯炯的盯着他的脸:“大人,或许在您看来这不是什么大事,甚至您还会认为这其中充满了骑士般的爱情,但是请原谅让我在这里向您说明,我对爱情没有兴趣,我只希望能学习到我一直感兴趣的知识,您的将军粗暴的行为已经伤害了一个博洛尼亚大学培养出来的学生,对于我这件事的影响就更大,最重要的是他干预了这座学府不可侵犯的神圣权利,所以我在这里正式向您提出控诉。”看着神情肃穆的吉娜·布列吉特,亚历山大稍微沉默,随后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个年轻女人的指控看似是在为她自己失去了个一起留学的同伴而导致在帕威亚大学遇到了不公正而愤怒,可是正如她说的那样,真正关键的还是布萨科的行为的确侵犯到了博洛尼亚大学的几个世纪以来都未曾动摇的权利。布萨科居然是这么爱这个女人吗?亚历山大好奇的看看这个最多只能用不难看形容的女人,然后脸上浮起一丝有趣的微笑。“那么小姐您认为我应该如何补偿您的这个损失呢?”亚历山大轻笑着问。“不,不是我,而是您需要向整个博洛尼亚大学证明您依旧遵守自亨利四世以来都一直遵循的那三项不可侵犯的权利,同时您必须对您的军官的行为予以应有的惩罚。”听着吉娜·布列吉特还不犹豫提出的要求,亚历山大不由在心里暗暗摇头。很显然,正如这个女人自己说的那样,她至少是对布萨科没有什么特别感受的。“布列吉特小姐,您是怎么认为我一定会按照您的想法惩罚我的军官,或许您不知道布萨科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或者您不知道他都曾经做过什么?”亚历山大试探的问。“不,恰恰相反,我很清楚您的这位将军曾经在布加勒斯斯特所的勇敢举动,不过这和我的指控没有任何关系,您这位将军的行为是对一项已经延续了几个世纪的神圣权利的侵犯,这才是最关键的。”吉娜·布列吉特寸步不让,她毫不退缩的和亚历山大对视,丝毫不在乎她指控的不但是博洛尼亚的占领者,也不在乎面前这个人如今也同样统治了帕威亚。亚历山大仔细打量这个女人,他不能不承认这个女人有着一股很奇特的近乎执拗般的精神,这种精神似乎并不是强烈,可却足够让人感觉到她的顽固,这让亚历山大相信,如果他不答应,或许她就会一直这么不依不饶的纠缠下去。“或许我可以考虑一下您的要求。”亚历山大向吉娜·布列吉特微微点头,他这时候心里忽然觉得布萨科说起来还真是有眼光“而且我也已经知道了布萨科的举动的确给您带来的麻烦,既然这样或许我可以稍微为您现在的处境想想办法。”“您这是在进行妥协谈判吗?”吉娜缓缓的问,看到亚历山大露出一丝苦笑她不以为意的继续说“您大概还没有意识到,我的指控并非只是因为我个人的遭遇,而是因为您的将军本身的错误。”“保罗·布萨科会受到应有惩罚的,我向您保证。”亚历山大无奈的说,他知道吉娜说的其实不错,布萨科的错误的确并非是为了争风吃醋滥用权力,而是他侵犯了一项几个世纪以来都没有人触犯的规则。“那么我等待你公正的判决。”吉娜说着向亚历山大再次微微躬身行礼,随后她向后退下一步准备告退。“布列吉特小姐,”亚历山大忽然想起来什么,随意的问“请问我能知道您在帕威亚大学都学习些什么吗,我知道在帕威亚大学是没有女学生的,不过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帮助您。”说着亚历山大想起之前吉娜的诘问,不由微微一笑“请放心,这不是什么妥协谈判,只是我个人的好奇心。”看着亚历山大那似乎的确像是想要满足好奇心的神情,吉娜·布列吉特沉默了一下还是开口回答:“是学医大人,我在帕威亚大学学习医术。”说完,她再次躬身,然后退出两步转身离开。吉娜·布列吉特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门外,谢尔就立刻走了进来,不过看着伯爵老爷望着门口微微出神的样子,侍卫官不由又向已经空荡荡的大门看了一眼。就在这时,谢尔听到了亚历山大的自言自语:“学医,在帕威亚?”谢尔有些奇怪的看向亚历山大,迎上的则是伯爵老爷好像忽然变得炙热起来的眼神:“谢尔,去找奥孚莱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