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 / 2)

抱着零散的书本,裹着厚重的羽绒服,我走出了家门。摸着空空的口袋,我心裏涌起一阵莫名的荒凉,身上最后的钱都用在去墓园的车费上了。我无处可去。

想了想,我最终在小区楼下的凉亭里坐下。这个亭子有些破败了,但有人极为贴心地在亭子的顶端挂了一个摇摇晃晃的灯泡。虽然光线不是很足,却也能让我看清书本上的字。

我有些颤抖地翻开习题册,心不在焉地开始做题,思绪却早已因为寒冷而四处游荡。

也许过不了多久,那些人就散了,陈美华兴许能想起我这个在外面的女儿。这样想着,手里的铅笔不由得加重了力道,把纸都扎透了。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再也扛不住,泄气地把书本合上,靠在栏杆上发呆。夜空忽然飘起了小雪,伴着我吐出的薄薄的雾气,在微弱的灯光下飞舞。

小区的楼房里灯火通明,却没有一盏为我亮起。我把围巾盖在自己的眼睛上,这样,我才不会真的哭出来。

不知道从哪家的窗子里传出了隐约的歌声,一瞬间,我甚至以为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我摘下围巾,想要听得更真切些,这才发现,原来是那首《北极星的眼泪》。这首歌有些古老了,虽然我很少听流行歌,可这首经常在各类小店播放的老歌却牢牢地印在我的心上。

我记得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是因为我的同桌硬把耳塞塞进我的耳朵里,跟我说,你听听看,这首歌简直是为你量身打造的。

北极星,裴吉星。

我笑笑,然后低头写作业。

事实上,我常常有些惧怕听到这首歌。因为我总会想起我的父亲,那个将美好期许融进我的名字里,却无法将幸福融入我一生的人。北极星是天空中最靠近北极的一颗星,无论多么寒冷的天气,它始终明亮。可这颗明亮的星,随着他的离开,再也发不出任何光亮了。

我曾经有过一段算是幸福的岁月。只是那段岁月太过短暂,我还来不及用记忆完整封存,它就戛然而止。

那时候的我还未满六岁,裴志明为了帮我留头发,从女同事那里学了好几样扎辫子的方法,每天变着花样为我扎。

那时候的陈美华,并没有因为他的在世,而对我好上几分。年轻貌美的她每天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涂脂抹粉,而我的衣食住行,全都依靠父亲一个人。

现在想来,她似乎从未爱过我,就连生下我,只怕也是不情愿的。

可裴志明很爱她,他虽然工资不高,却几乎全都交给她。而她在一家毛巾厂做着轻松的文职工作,日子也算过得逍遥。裴志明会经常带我去夜市玩,会带我去冰棍厂一次性买很多奶油冰棍。而我过生日的时候,陈美华也会难得地下厨为我做菜。

可这一切,都在裴志明酒架撞死人后,画上了休止符。

我常常阴暗地想,如果他只是单纯地撞死别人,也是好的,最起码他不会离开我。

可是,现实总是残酷的,除了昂贵的赔偿金,他什么都没有留给我们,就这样撒手走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原本彩色的人生,忽然间无情地褪了色,变成了黑白的世界。

那之后的记忆在我的脑海中像是被刻意擦除过一样,变得模糊不清。我只知道我过得很辛苦。没错,那么年幼的我就知道那种滋味叫辛苦,以至于我往后的人生里,都不愿意轻易地说出这两个字。

痛哭,吵架,因为赔偿金和房子拆迁款无休止地争执。

亲人们因为金钱而撕破脸,陈美华连连受到打击,变得越发歇斯底里和不可理喻。我似乎成了她唯一的发泄口。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她是被人领养的,而她的养父母早就在她嫁人后拿了彩礼不管不顾。

她除了父亲和我,一无所有。

可我又有什么资格来悲悯她?我贫瘠的人生里,除了一个不爱我的妈妈,再无其他。

雪越下越大,气温低得我开始浑身发抖。即便是这样,我也宁可待在外面。毕竟比起屋子里脏乱差的空气和吵翻天的麻将声,还是外面更让人舒心些。也许是冻傻了,我把同桌扔在我书包里的打火机翻了出来。她偷偷抽烟,怕被老师逮到,就总爱塞在我的书包里。

我把玩着廉价的打火机,在这个冰冷的夜里,它居然成了我唯一温暖的来源。我把自己缩成团,伸手感受火光渺小的温度。

就在火光一明一暗之间,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黑色羽绒服、棕色短靴的男生走了过来。他腰间挂着一串钥匙,以至于走起路来都带着轻微的叮当声。他的步伐大且随意,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整个人看起来有种不羁的帅气。

我看不清他的脸,却固执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