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以后,并没有什么人过来和我讲话。不过这样也好,我落得清闲。
陆铭羽虽然坐在我的旁边,却与他们相谈甚欢。一堆人嘻嘻哈哈的,其乐融融。而他们嘴裏谈的,也都是我一些听不懂的事情,比如哪个老板新购置了一台百万豪车,下个月要研发什么新的项目,而过几个月轮到谁出国,就连晚餐都是专门聘请的厨师准备的法国菜。
一头雾水地听完他们的高谈阔论,大家终于上了饭桌。
而我,从早晨以来就积压的不舒服,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我看到那些菜,竟然毫无食欲,吃到一半的时候,我终于止不住胃里的翻涌,说了句抱歉,便跑进了厕所。
大概是我吃惯了素食的胃,吃不惯这些矜贵的菜吧。
奇怪的是,我刚迈进衞生间,病就不治而愈。
我把身子靠在大理石墙壁上,对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发愣。门外他们举杯相碰,尽情欢笑的声音还是那样的大,而我却觉得之于我而言,全都是陌生和孤独。
他们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那个世界光鲜亮丽,那个世界精彩绝伦。
我站在他们面前,除了相形见绌,再无其他。
可悲哀的是,这一刻的我,终究还是要回到那里。
用清水洗了把脸,我的气色终于看起来好了一些。我整理了一下仪容,推开厕所门。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娇滴滴的女声清晰地传来。
“哎,陆铭羽,你怎么想着带她来啊?你看她明显吃不惯法国菜。”
“她是不是不舒服啊?整个人病恹恹的也不搭话。”另一个年轻的男声说道。
“不是不搭话,你让她怎么搭话?”一个略显沙哑的女声回答,“铭羽,下次咱们聚会,这种档次的朋友你还是不要带了吧。你看带她来,她自己也不舒服。”
这种档次?
什么档次?
难道现在的我,真的悲哀到要用这种话来形容了吗?
身子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僵住,那种从脚底板渗进来的尴尬与胆怯,毫无防备地涌了上来。我不敢推门出去,也不愿退回脚步,尴尬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木讷至极的傻子。
“对啊,你看我们的话题她都插不上。”
“小裴初来乍到,跟大家不熟,很正常的。”这个声音明显是项目总监的。
“她一个公司的小前台,跟大家怎么熟?”那个女声轻笑。
而这声微不足道的轻笑,就像一根针,把我鼓鼓的、像皮球一样的自尊一针扎破,而我终究学不会云淡风轻,手心开始冒汗,胸腔也上下起伏。
我要离开这个令我不适的地方。
然而,就在我几乎夺门而出的一瞬间,陆铭羽的声音响了起来:“前台怎么了?人事部经理不也是从前台做起的?”
只是这一句话,整个房间顿时安静下来。接着,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而我,却因为这句话,整个身子都松懈下来,之前胸腔里蓄积的怒意、怨气和委屈,也不再叫嚣。
他们说得没错,对比起他们这种精英,我就是这种档次。可即便如此,陆铭羽仍旧愿意为我说话。我甚至能想到,陆铭羽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和动作。他就是他,即便他变成了成功的人,他也还会这样维护我。
所以,我为什么要走呢?
我要留下来,好好地吃完这顿饭。
我绝不可以,让他因为我,而横生出任何不必要的枝节。毕竟,能陪在他身边,我就该庆幸,不是吗?
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一个和善的微笑,我若无其事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回到了所有人面前,然后静静地坐下。
陆铭羽见到我,先是一愣,而那些沾染了不悦的情绪,却丝毫没有消减。以他的性子,如果我现在还没回来,恐怕他就要和他们吵起来了。
好在,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项目总监看我回来后连忙嘘寒问暖了一下,整个餐桌的气氛就这样被挽回了许多。
可我知道,有些事情,一旦有了开端,就再无恢复原样的可能。
就算我从未想过,有一天陪在他的身边,也会变得奢侈和困难,哪怕我已经忍受着我不想忍受的一切。
命运的齿轮在我与他之间慢慢地碾过,一切都在悄然发生变化,而我和他,却总是装作看不清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视若珍宝的友谊。
但是,这样简简单单陪伴在他身边的日子,真的会风平浪静地持续下去吗?像我们一起走过的那么多年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