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日子里,我都分不清梦和现实。
偶尔会吃饱了就睡,醒来看见繁星和刚入夜色的天空,会以为这是即将踏入清晨的光景。也常常日复一日地听着歌、看看书,却总是一遍遍地阅读早已读完的篇章。
对此,汤糖表示,我已经无可救药。
可她终究拿我没办法,毕竟她要忙着考专业证书。但即便这样,她还是尽最大能力地纵容我、宽慰我。比如她会在走之前把冰箱塞满食物,会在下课回来之后,第一时间为我做饭,而晚饭过后,她又会牺牲掉一个小时的读书时间,拉着我去夜市闲逛。
短短几日,我的体重不可遏制地越来越轻,她却吹气球似的胖起来。
对此她深表气愤,而更多的,却依旧是对我的担忧。她常常在我躺在她宽大又舒适的沙发上看书时,轻轻捋着我的头发说,难过就哭出来呗,又没什么丢人的。
我总是静静地微笑地看着她,告诉她,我哭不出来。
然后她会叹气,像千斤坠砸在棉花团上一样无力。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我想我是幸运的,至少在经历伤害以后,我还有一个真心的朋友能够张开双臂接纳我。
我还记得那天我在行政经理的护送下,狼狈地出了公司。我站在苍茫的夜色中,突然觉得胸口破了一个巨大的洞,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带着撕裂的痛。
就这样漫无目的,像个无家可归的游魂一样走了很久,我终于鼓起勇气打电话给汤糖。
事实上,我们的联系并没有多么频繁,所以当她义无反顾地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真的差一点儿,只差一点儿,就号啕大哭起来。
但我终究没有。
左侧脸颊还泛着微红,我不想让我不受控制的眼泪,来加重身上的耻辱。
她看到我的样子,二话没说,就打车带我回到了她的小家,一个一室一厅、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小房子。她没有问我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她一定知道因为谁,我才变成了这个样子。
那件事的发生,给公司带来了很不好的负面影响,甚至还有视频流传到了网上,而俞冰成了着重的处理对象。而我,则成了众人口中处于风口浪尖的“小三”。
在这个信息爆炸的网络时代,我的骂名就这样传开。不过还有一丝值得庆幸的是,那个上传的视频不够清晰,以至于根本看不清我的脸。
我并没有因为这件事真的多么难过,只是止不住哑然失笑。
只是这样简简单单地陪在我爱的少年身旁,看着他从稚嫩青涩变得成熟坚强,却也莫名变成了不可说的罪责。
如果我真的能勾引得了陆铭羽,我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可悲的样子。
行政经理给我打了电话,要我先在家里休息,工资照常发。
于是,我就顺理成章地成了赖在汤糖家的一只大米虫。而平日里衣食起居都要依赖我的陈美华像个得了失心疯的病人,一遍遍地给我打电话,问我为什么不回家,即便我已经留了钱给她。
电话听筒的声音很大,她的叫喊声也很大,以至于她对我说出来的那些羞辱性的词句,全都被汤糖听了去。
我忍无可忍,终究还是挂掉了电话。
然后我像一只无精打采的狗,趴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汤糖走过来,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后脑勺。
在这一瞬间我才发现,在我最脆弱的时刻,陪在我身边的人,居然是我的好朋友。
原来这二十多年,我如此努力地生活,却仍旧一无所有。
没有亲情。
没有爱情。
“这几天你就别回去了,我去帮你给她买点儿东西送过去。我是个外人,她不敢对我怎么样的。”汤糖温柔地安抚我。
我把头埋在臂弯中,眼泪洇湿了一片。
很多时候,汤糖说的都是对的。
那个像神经病一样终日以折磨我为乐的陈美华,见到给她收拾房间并送吃食的人是汤糖后,选择了默不作声接受这一切。
理所当然地,她根本懒得问我的行踪。
汤糖说了句“最近她出差了”,便把这件事搪塞了过去。
而我,终于可以安心地在她的家里疗伤。
只是,不可避免的是,陆铭羽还是找上了门。
而恰逢汤糖在家,她把他严严实实地堵在门口,没有让他进来见我。
我并不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说了多久,我只知道汤糖回来后神色变得很难看。她把那锅煮好的鸡汤狠狠地端在我面前,气呼呼了好一阵,才瓮声瓮气地喊了一嗓子“吃饭”。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问我过我一句关于这件事的话。
那天晚上,我们两个人睡在一张仅有一米半的床上,她轻轻抱住我说,我最近认识了几个不错的男生,改天带你去见见吧。她见我没有回答,躺直了身子,看着天花板,呢喃道:“你现在的工作也没什么好的,不如辞掉。”
后来,她沉沉睡了过去,没有再说过话。
第二天一大早,她离开以后,我从床上爬了起来,套上了一件她的连衣裙,给自己化了一个完整的妆,然后打车去了公司。
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我的脑子里有无数个声音反对我,它们问我,你疯了吗,你辞了待遇这么好的工作,去找什么样的工作呢?你妈妈要谁养呢?你连学历都没有,以后怎么办?
这些问题,我当然没有一个合理的答案。可即便这样,我也要坚持我的决定。
因为我终于明白,有时候,自尊比任何事都重要。
离职手续比我想象中的要简单许多,行政主管也并未做太多挽留,仿佛我的离开是她意料之中的。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我能多拿到一笔补偿金。
从公司大厦出来的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到了这二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轻松与解脱。不用担心因为陆铭羽的关系,而变得低声下气,不用难过于我和他之间的差距,而不敢靠近,更不用整天看着他与别的姑娘相好。
像是解开了枷锁的困兽,此时连周遭的空气都是新鲜的。
直到这一刻,我终于确定,我做的决定是多么正确。
那天晚上,我买了很多菜,并叫汤糖来我家吃饭,毕竟她照顾了我这么多天。
汤糖很高兴,并且在得知我辞职这件事后,高兴得尖叫起来。
我放下手中没洗完的青菜,赶忙捂住了她的嘴。
“你小声点儿,这件事陈女士还不知道,她要知道了,说不定怎么责难我!”
“哦哦,知道了。”她噤若寒蝉地说道,“不过没关系,反正过一阵你也会重新上班。”
“不一定呢。”我笑着把菜放进锅里,“我最近有了点儿新的想法,但具体怎么做,还没想好。”
“行,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也好,把身体养好些再出去工作,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她笑嘻嘻地揽住我。
“好的。”我把一大块鸡肉塞进了她的嘴裏。
在陈美华打麻将回家前,我和汤糖早已准备好了一大桌子的菜。
她一进屋,闻到了满屋子的饭菜香,把包随便一扔,阴阳怪气地问:“哦哟,大人物出差回来了啊,还弄一大桌菜,了不起嘛!”
“妈,汤糖来了。”我把碗筷放在桌上,给她使了个眼色。
汤糖就在这时跟在我身后走到了她面前,憨态可掬地喊了一声:“阿姨。”
“哦,上次那个搞清洁的。”她满不在乎地瞥了一眼汤糖,故意说着让人气恼的话,接着不知从哪里掏出烟和打火机,不管不顾地抽了起来。
汤糖闻到烟味嗓子会难受,我想要制止陈美华,却被汤糖拦了下来。
“我没事的。”她小声对我说。
可我因此心裏更加不好受。但我知道,我不可以表现出来,否则陈美华兴风作浪,把整桌子的菜都掀翻了也不是不可能。
晚餐就在这种不冷不热的气氛下开始了。陈美华不顾仪态自顾自地吃饭,把一些吃相很好的菜弄得很难看。但好在,她似乎也不想和我们坐在一起,囫囵吞枣似的吃完后,扔下筷子就回到自己房间去玩斗地主了。她把电脑声音开得很大,像是故意在捣乱。
她走以后,我和汤糖情不自禁地舒了口气。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带她回家里来吃饭。
“她总是这样吗?”酒足饭饱后,汤糖轻声问。
“嗯,一直这样。”我苦笑。
汤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转头望了望陈美华的房门,然后才转过头来,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