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时候,我陪着汤糖去了一趟观音庙。
她和我都信奉观音,所以我们会偶尔约着一起去庙里上香。
虽然临近冬天,可来庙里的人并不少。大家都是如出一辙的虔诚,生怕扰乱了世俗中这一片赤诚的宁静。
汤糖这次是特地为自己的考试祈愿,她要考的证,分数要求很高,所以这一次作为学霸的她压力也很大。
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她突然问我,“你在那里默念了那么久,祈祷些什么?”
我把双手插在大衣口袋,想了很久,才小声地说:“未来。”
“未来?你和谁的未来?”她狡黠地笑。
“我自己的未来,一个精彩的、成功的、没有伤害的未来。”我长舒一口气,扬了扬眉毛,“希望我能顺利拿到学历证书,然后有一份自己的事业!”
“菩萨一定会满足你的愿望的。”一个熟悉的男声在身后说道。
我惊得猛一回头,发现陈嘉令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呢大衣,眼镜换了一副全框的,戴着皮手套的手上拎着一个女人的包袋。
他突如其来的出现就像一场猝不及防的雨,而我却是一个并没有带伞的人。
那个包袋的主人就在这时凑了上来,挽住他的手臂,打量着我问:“小令,这就是你常跟我提的那个女孩子吗?”
那个女人打扮得时髦又矜贵,我一眼看出了她是陈嘉令的母亲。我突然有点儿慌,别扭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妈,你去找叔叔,等会儿我再回去。”他把包袋还给她,笑容像清风。
“好的,你们好好聊!”他的母亲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和善,走的时候还笑着拍了拍我的手臂。
她这一走,汤糖倒来劲儿了。
“哎,我突然有点儿急事,我先下去了,那个,你帮我送她回去吧。”汤糖扬眉对陈嘉令说。
“好的,你放心。”他似笑非笑地答,目光却一直在我脸上逡巡。
还不待我阻拦,汤糖就一溜烟地跑了,留下尴尬的我和陈嘉令。
“这两天过得怎么样?”他向下走了两步,和我并排走着。
“挺好的。”
“我上次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他轻飘飘地说着,仿佛说着别人的事。
我根本没想好会在这裏碰到他,更没想好去回应这件事。我活了二十多年,连一次恋爱都没谈过,又怎么懂得如何面对他?
就这样沉默了许久,我才吐出一句话:“陈嘉令,你是不是最近无聊了,才……”
我发誓,我这句话说得很小心翼翼,并且十分诚恳。但即便这样,我好像还是惹到了他。
“什么叫无聊了?你觉得我有那么多时间无聊?”他的表情骤然冷了下来,严肃地看着我,“所以你到现在,都不认为我是真的喜欢你吗?”
这一秒,我知道,我摊上大事了。
陈嘉令从来都是一个会控制好自己情绪的人,可这一刻,他居然被我惹得眼角眉梢都带着不爽。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就当我一时犯傻。”我慌乱地道歉,真的希望他能原谅我。
“你一时犯傻的时候还少吗?我当初要你跟我出国的时候,你不也在犯傻吗?”
他的声音高了一个度,引得下山的路人纷纷看过来。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拽他的袖子,希望他消消气。
他却顺势抓住了我的手腕,极其认真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我从你十七岁的时候就喜欢你,你却说我是因为无聊?”
这句话像一枚原子弹,把我慌乱的心炸成了无数片碎渣,我愣愣地看着他,眼眶突然不可抗拒地酸涩了起来。
“为什么?我,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我听见自己傻傻地、难以置信地问。
“你当然不知道!你那时眼睛里根本没有我!但没想到,就连现在也是……裴吉星,你就是一个无可救药地喜欢着别人,却从来不注意身后望着你的人的笨蛋!”
陈嘉令说完,扔开我的手,带着一身怒意,转身就走。
我傻傻地站在台阶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傻子。
为什么我总是搞砸。
搞砸我的人生。
搞砸我的学业。
甚至搞砸我的爱情。
曾经的爱而不得,我学不会放手;如今的被人珍视,我却不知接受。脑海中突然翻涌起无数记忆碎片,它们织成了一个巨大的网,把我牢牢锁住。我越挣脱,它们捆得越紧。
很多年前,陈嘉令也是这样看着我,很多次很多次,那种带着怒其不争又舍不得忽视的眼神。
而我只知道傻傻地追在陆铭羽身边,任性地把一切都屏蔽掉。
原来他真的喜欢我,从我十七岁开始。
原来那样平凡卑微的我,也有人喜欢。
我突然间热泪盈眶。
这段日子以来,我努力学习、奋斗,把自己的时间一分一秒都填满,就是因为我想忘记会让我心痛的那个人,远离那些会让我感觉寒冷的消息。
可是,刚刚陈嘉令的突然剖白,就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飓风,卷走了我心裏的悲伤和寒冷。
原来,原来我也是被人喜欢着的人呀。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失败的人,家庭不幸福,我的母亲不但不爱我,还怨恨着我。我喜欢了那么多年的男孩,最终还是选择了牵着另外一个女孩的手走入婚姻。
我没有工作,没有学历……
我一事无成,彻底失败……
但没想到,还有人说,他从我十七岁的时候就喜欢着我。
心底那苦涩的眼泪海里终于开出了一小朵花。
很小,很脆弱,但它开心地抖擞着花瓣,呼唤着阳光。
也许,我可以给自己一次机会,尝试一下?
跟那个说喜欢了我很久的男生一起?
我再也忍不住了,抬脚向山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