揍高藏一顿是李素积蓄很久的想法了。
李素不喜欢没原则的人,墙头草似的东摇西摆,自以为聪明的人才会干出左右逢源的事,总觉得自己智商感人,能玩弄世人于股掌之中,两头都讨到好处,轻松成为人生赢家。
人生赢家若是这么容易就当上了,所谓输赢未免也太没价值了。
世上或许有蠢货,但能爬到一个国家朝堂高度的人,绝没有一个是真正的蠢货,很多都只是看起来比较蠢而已。
高藏或许也不笨,只是他以为别人笨,这头领着唐军在都城大杀四方,那头暗地里给泉盖苏文通风报信,看起来做得稳妥,实际上两头都不会把他当人,不说能力,不说分量,只看他这种两面三刀的品性,便足以让人看轻几分了。
“高藏回来了吗?”李素朝帅帐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
郑小楼跟在身后道:“刚回了,带着将士们抄了十五户高句丽臣子的家,全家上下尽数屠灭,据说晚间还要带人去抄家,绝不留下一个漏网之鱼。”
身后的方老五啧啧两声:“这家伙对自己的臣子下手可真狠呐。”
李素冷笑道:“这些可不是高藏的臣子,而是泉盖苏文的臣子,拔除后患,诛杀异己,泉盖苏文就算平安回朝,手下也无人可用了,如此更方便高藏趁机起事,你以为高藏真傻么?借刀杀人玩得很利落啊。”
“公爷既然看穿了他的心思,必须得给他一个教训。”方老五恶狠狠地道。
李素脚步加快,淡淡道:“没看到我正走在给他教训的路上么?”
顿了顿,李素忽然问道:“派出去的斥候可有消息传回来?泉盖苏文所部动向如何?”
方老五道:“斥候早间回来了,咱们从千山山脉以东忽然拔营东去,一日之后,泉盖苏文便判断出咱们可能要打平壤城,吓得他马上下令大军掉头,日夜急行军回师来救平壤,这个时辰估摸已快到萨水江边了。”
李素笑了:“好!泉盖苏文拔营回师救平壤,陛下交给咱们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咱们大唐王师可以从容退兵,再无后顾之忧矣。”
李素沉吟片刻,又道:“咱们将萨水江上的浮桥全都毁了,泉盖苏文若要渡河,少说要一夜的时间重新搭建浮桥,留给咱们在平壤城的时间只有一日一夜了,十二个时辰内,全军必须马上撤出平壤,向东南方向的新罗国境进发。”
方老五笑道:“不需要十二个时辰,刚才大将军已下令全军准备拔营了,只等高藏那老小子在平壤城剪除泉盖苏文的逆党后,咱们便全数撤出。”
李素想了想,又道:“新罗国君那里可曾派出使者,请国君接应咱们?”
“大将军早在出兵攻打平壤之前便派出了使者,昨日新罗国派人过来回话,新罗国君愿放开国境,接应咱们入新罗,转道登船回大唐……”
方老五说着,脸上露出古怪之色,道:“公爷,小人还听说,这新罗国君居然是位女子,名叫金德曼,啧啧,女人当国君,小人实在闻所未闻,到底是蛮夷小国,不曾教化……”
李素斜瞥了他一眼,道:“女人当国君有什么奇怪的?五叔,你这种人若活到一千多年以后,便是典型的直男癌,前任国君真平王金白净膝下无子,所以去世后只能由长女金德曼即位,论年纪,金德曼今年至少六十来岁了,执政新罗多年,可圈可点,对我大唐尤其恭顺虔诚,新罗与我大唐向来交好,五叔,进了新罗境内以后,你可要管住自己和兄弟们的嘴,莫对新罗女王言出不敬,否则伤了两国交情,陛下都会怪罪的。”
……
……
李素是直男,但不是直男癌,两者的区别在于,直男以平等的态度看待女人,喜欢女人,直男癌则以歧视的态度俯视女人,总觉得天下是男权的天下,所以女人天生应该是男人的奴隶,天生应该比男人矮一头,为男人付出任何代价都是理所当然的。
这种心态,怎么说呢……最好还是自绝于天下吧,毕竟生你出来的人也是女人,多么耻辱的一件事。
李素没这毛病,无论男人或女人,无论平庸或不凡,都是值得尊重的,所以李素在面对战争里的屠戮时,才会有那么多的不合时宜的悲悯,在无可奈何之时,能做的只有默默闭上眼睛。
相比之下,大唐的男人能这么想的人委实不太多了。
多年战乱,无论前朝还是今代,打江山坐江山的是男人,女人在战乱中只是一种资源,一件战利品,还是那句话,拳头才是真理,在这个普遍依靠农耕才能生存下去的年代里,力量往往代表着生产力,也代表着统治的权力,所以男人理所当然觉得自己应该统治女人,大到一国皇帝,小到平凡农户,皆是如此。
而与大唐交好的邻国新罗,却由一位女人统治着这个王国,对方老五为代表的唐军将士来说,实在是一件很稀奇的事。
而方老五的轻视不屑的态度,也代表着绝大部分唐军将士的态度。
李素很想跟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说,若没有他的到来,或许用不了多少年,大唐也会莫名其妙冒出一位女皇帝,把所有男人的脸打得啪啪的响。
“新罗国金城港的船只可准备妥当了?”李素问道。
方老五道:“送信的人还没回来,不过等咱们到了新罗国境内便不着急了,张亮大将军所率的水师很快便会来的,高句丽的朝堂臣子被咱们杀得几乎快空了,泉盖苏文回到平壤后必然忙着稳定朝局,哪有空顾得上追击咱们?”
李素叹道:“你不急,可我急啊……”
揉了揉被寒风吹得有些发痛的脸,李素眼中露出几许温情:“……刚出生的女儿还在等我回去呢,也不知她生得怎样的相貌,像我还是像明珠……”
随即李素回过神,神情坚定地道:“赶紧把这裏的事处理完,我们马上上路,不能再耽搁了!”
“是!”
……
高藏被关押在一间小营帐内,垂着头默默注视着帐内唯一的一盏烛火发呆,不知在想着什么。
方老五掀开门帘,李素负手昂然而入,站在高藏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高藏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朝李素行礼。
没等他直起腰,却听李素忽然道:“来人,给我狠狠揍他一顿,揍完再说话。”
方老五等人呼啦一声全围了上去,高藏大惊失色,惊怒道:“李县公此为何故……”
话没说完,方老五等人的拳脚雨点般落在他脑袋上,身上,高藏哀嚎一声,立马蹲在地上,双手飞快地护住头,整个人蜷起来像个球似的,任凭方老五等人拳打脚踢。
李素眉梢挑了一下,这家伙挨打的姿势很熟练,也很科学,难道以前经常挨泉盖苏文的揍?
想想高藏在背后搞的这些小动作,李素点点头,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果然是个欠抽的人,这顿打挨得一点也不冤。
李素下了令,方老五等部曲没有半点迟疑,下手也没有任何留情,揍在高藏身上可谓拳拳到肉,半点不掺假。对方虽说是高句丽的国主,却只不过是个傀儡而已,而且早在李世民东征之初,向天下连发三道东征檄文,裏面早已不承认高藏这个国主的合法性了,所以方老五等人对高藏没有任何敬畏之心,说揍就揍,毫不含糊。
不知过了多久,高藏的哀嚎声渐渐变弱,显然这顿打挨得不轻,李素皱了皱眉,这才下令方老五等人停下。
众人散开,高藏仍蜷缩在地上,双手仍保持着护头的姿势不动,像只可怜的被人凌虐过的流浪狗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喘着气。
李素心中没有半点怜悯,甚至有点想笑,慢慢走到高藏面前蹲下,俯视着他那张血水与鼻涕交织成一团的脸,缓缓道:“国主殿下,知道我为何下令揍你吗?”
高藏护着头,不吱声。
“嗯,我们唐国人都是很讲道理的,所以你有权保持沉默……”李素站起身,道:“方老五,你们继续揍,揍到他不沉默了为止!”
方老五喜滋滋的领命,正打算动手,高藏急了:“慢着!李县公,高藏知错了,知错了!”
李素挑了挑眉:“哦?不沉默了?好,继续刚才的问题,知道我为何下令揍你吗?”
高藏慢慢坐了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语声虚弱地道:“知道……我不该派人给泉盖苏文送信,泄露贵军的动向。”
扭头看了李素一眼,高藏居然笑了一下:“派出去的那个内侍,想必还没出营就被你们拿下了吧?”
李素也笑了:“你似乎知道他会被我们拿下?”
高藏点头:“大半的可能会被拿下,唐国大军的威名我早已耳闻,大营内戒备森严,那名内侍跑出去的机会实在不大……”
“明知他会被拿下,你还派他出去送信,你是嫌自己命长了吗?不怕事情败露后我们杀了你?”
高藏继续笑,大嘴咧开,嘴裏白森森的牙齿都染了血,笑容看起来很恐怖。
李素皱了皱眉,旁边的方老五几步上前,朝高藏的脑袋狠狠抽了一记,怒道:“咱们公爷问你话,好好回话,笑得这么瘆人,恶心到公爷了知道吗!”
高藏被抽了一记,顿时也老实了,垂头道:“我不怕被你们杀,因为你们不会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