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的眼睛在黑夜里亮得像星星,盯着高灵贞那张生气的俏脸,忽然道:“今日黄昏时分,你父王派人出城了,与我们约定今夜子时开城门,公主殿下,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父王到了约定的时间没开城门,而我们攻进城严查过后发现你父王并非遇到不可抗的意外,而是根本不想给我们开门,公主殿下,那时你情何以堪?”
高灵贞浑身一颤,然后扭头瞪着他,咬着牙道:“我相信父王!”
李素笑了:“两万将士的性命,我不能凭你一句相信便交托出去,但愿你父王真的如约开城吧,否则,我都没法界定你父王究竟是敌是友了。”
二人又不说话了,高灵贞抬眼望着远处城墙的轮廓,目光充满了不安,显然李素的话令她忐忑了,从古至今,天家父子父女之情脆弱得不堪一击,现在女儿还在唐军手里,而父亲却能狠下心拒唐军于城门之外,高灵贞真的不想赌人性,尤其是亲生父亲的人性,她很害怕,害怕自己将会看到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时间不知不觉慢慢过去,子时悄然而至,山林内,李绩和李素都站起了身,放眼望向平壤城方向。
高灵贞也站了起来,紧张地看着远处城楼上的灯火,纤细的双拳紧紧攥着,仿佛在赌自己的人生。
良久,约好的信火并未发出,城门下依旧一片漆黑,随着时间缓缓过去,高灵贞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神中的绝望和痛苦也越来越深。
李素冷眼旁观,然后叹了口气:“公主殿下,看来你对父王的信任落空了……”
高灵贞眼泪扑簌而下,却仍咬着牙,如同安慰自己般喃喃自语:“再等等,再等等……”
李素摇头:“不能等了,两万条性命不能押在你们的父女感情上,幸好我们留有后手。”
话音刚落,却见远处平壤西城门下忽然升起一团刺目的火焰,火势很大,几乎照亮了半边城墙。
高灵贞也激动起来了:“看,我父王的信火已举!”
李素冷冷道:“那把火不是你父王放的,而是薛仁贵,这就是我说的‘后手’。”
李绩却兴奋得狠狠一拍大腿:“薛仁贵好样的!城门已得手,传令下去,全军上马,朝城门进发!”
两万人在漆黑的夜色里全部上马,策马朝城门方向开始疾冲。
高灵贞却呆在原地,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大军已发,李素和百名部曲却不慌不忙地骑上马,跟在队伍后面,高灵贞如同丢了魂一般,失魂落魄地任人将她扶上马,慢慢朝城门行去。
两万唐军策马疾驰,离城门只有三里之时,唐军忽然点起了火把,一支,两支,百支,千支……
城楼上传来急促的锣鼓声,城门下,依稀能看到薛仁贵领着五百乔装的将士,与守门的敌军殊死搏杀,战况分外激烈,敌军拼命扑向城门,妄图抢回城门的控制权,一批接一批前赴后继,随着城外唐军马蹄声越来越近,守门敌军的反扑也越来越疯狂。
薛仁贵浑身浴血,手执长戟横在城门前,身后的将士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却也半步不让,与敌军互相挤在狭窄的甬道内,一枪一戟豁命厮杀。
与攻取庆州城如出一辙,唐军铁骑越来越近,守军越来越绝望,当第一批骑兵策马冲进城门甬道时,敌军人群里发出一声悲凉绝望的哀嚎,随即有人扔下兵器掉头就跑,也有人拼命的招数越发激烈。
大势已去,无可挽回,数百年过去,中原王朝无数次欲征服这座桀骜不驯的敌国都城,最终都是折戟沉沙,壮志未酬。直到今日,第一批唐军策马执枪,用武力硬生生打进了城内。
铁骑入城,马速不减,很快第二批,第三批纷纷涌入城内,沿途敢反抗的敌军全部被毫不留情地当场击杀,没过多久,城内四处燃起了大火,只见街道小巷中无数百姓惊慌失措,四处奔逃,无数守军气急败坏,奋力抵抗,整座城池在大火中呜咽,哭泣。
薛仁贵此时已骑在马上,手里握着一杆雪亮的长戟,长戟一指,戟尖衬映着火光,反射出颤巍巍的光芒。
“马上攻占王宫!余者分别控制各处城门,肃清城内残敌!”薛仁贵瞠目大喝道。
不断涌进城内的唐军铁骑依令散开,最后当大将军李绩策马入城时,唐军差不多已将整座城池控制住了。
因为泉盖苏文将都城内的守军最大限度地调拨一空,这座都城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座空城,偌大的城池只有区区两千余名守军,还有一些官府的差役,和一些权贵家族里的侍衞护院,唐军入城肃敌竟觉得比攻打庆州城还容易,很快便将这座城池控制在手中。
薛仁贵满身血迹,策马行到李绩面前,朝他呵呵傻笑。
李绩上下扫了他一眼,露出欣赏的目光,笑道:“可有受伤?下面的将士伤亡如何?”
“禀大将军,末将没伤着,下面五百弟兄伤亡大概在二百左右,具体人数尚未来得及清算。”
李绩点了点头,抬眼看了看四处火光的城内,以及那些处处透着异国风味的建筑和百姓,李绩心中忽然一阵激荡,仰天大笑起来。
“高句丽都城平壤,老夫得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