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战两次,各有胜负。
昨日程咬金所部前锋骑兵在城外中了杨万春的伏击,本是一场惊险之极的危难,幸好程咬金是有经验的老将,遇袭后临危不乱,从容调度,这才挽回败局,反败为胜,杨万春在程咬金手下不大不小吃了点亏,安市城守军以阵亡七千余人的代价,狠狠交了一次学费。
今日攻城,原本唐军占尽优势,谁知城中忽然杀出五千敌军,一通诡谲莫测的冲杀过后,两千余投雷手几乎伤亡殆尽,而敌军却只付出了一千余人的代价,这一次轮到唐军给杨万春交了一次学费。
发生了这么一桩变故,攻城自然停止了,唐军将士们开始收集城墙下的袍泽尸首,沉默无言地抬回中军。
李世民快气炸了,攻城第一战竟然打出这么个结果,明明手握震天雷利器,却被突然杀出城外的敌军钻了个空子,将他的两千余投雷手杀了个精光,看着一具具尸首从自己面前缓缓抬过,李世民只觉得胸腔中一股逆血上涌,在胸中翻滚不休。
“杨万春,朕誓将你碎剐之!”李世民咬着牙狠狠地道。
不得不承认,攻城第一战唐军败了,莫名其妙吃了个大亏,君臣脸色难看,愤懑难平,恨不得马上攻破城池,来个屠城十日,裏面无论守军还是平民,全部杀个干净。
不过无论君臣心中如何痛恨杨万春,有一个事实却是必须要承认的,那就是杨万春这个人果然是高句丽国中的不世枭雄,经营安市城十多年,竟将这座城池经营得铁桶一般,无论是城墙的坚固还是麾下部将的作战素质,都可以称得上是当世精锐,而杨万春此人之帅才,就算拿到大唐朝堂里,也是数一数二的骁勇多谋之将,足可独当一面。
鸣金收兵,经过大半天的攻城,将士们已疲累不堪,大军有秩序地缓缓往大营内走去,李世民与众将走在中间。
“这个杨万春……可恨他竟不是我大唐臣子,可惜了!”李世民骑在马上喃喃自语,亲身经历过杨万春的厉害后,情绪平复下来的李世民心中渐生惜才之心,若是有可能的话,活擒此人诱使其归降,那该多好……
可惜,李世民深知杨万春这种人的性格,他是不可能归降的,当初泉盖苏文篡位,杨万春都敢公然反对他,更何况李世民这个异国的皇帝,杨万春这种人桀骜不驯,自负甚高,麾下的十二万精兵便是他的底气,这种人全天下谁都不服,在他眼里,谁都不配当皇帝,除了他自己。
这样的人就算真的归降大唐,试问李世民敢用他吗?
……
大军回营,君臣入帅帐。
今日小败,大家的心情都不太好,李世民阴沉着一张脸,满腹怒火不知如何发泄,帅帐内的人不少,但今日之战全是李世民亲自指挥的,与诸将无关,李世民纵想找个人撒气,也没有理由撒在诸将身上。
“传令大军今日休整准备,明日再攻城!”李世民第一句话便下了这道命令。
帐内诸将不由皱了皱眉。
这道命令下得有点不合适,就算不提敌军骑兵出城一事,单隻说攻城之战,从今日攻城的实际效果来看,显然是比较失败的,尤其是被唐军视为利器的震天雷发挥的效果也极其有限,这种情势下,君臣更应该暂时休整,然后反省教训,总结经验,重新商议出新的攻城方法后再图一战,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陛下,明日继续攻城,臣以为不妥。”李绩当先站出来反对。
李世民神情冷漠地道:“有何不妥?”
“今日我王师攻城显然并无效果,如此咱们应该重新商议制定新的攻城之法,若明日仍按照今日的方法攻城,臣以为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反而白白牺牲了咱们的将士……”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懋功所言,朕何尝不知,可是如今咱们在高句丽的国境内,早一日攻下安市城,整个大局方能盘活,安市城晚一日被攻克,咱们便多了一分危机,莫忘了高句丽的大莫支离泉盖苏文虎视眈眈,或许此时他正在调兵遣将,安市城若迟迟不克,我王师恐有腹背受敌之大祸……”
程咬金和牛进达闻言不由暗暗点头。
很好,至少陛下也看出了东征大军暗藏的危机,大唐军队要对付的不仅仅是杨万春一人,而是整个高句丽国家。
道理大家都懂,可是终究是两头难以取舍,冒进攻城没有效果,只能平添伤亡,休整自省又浪费不起时间,不知不觉间,唐军王师竟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神色阴沉地敲了敲矮桌,李世民皱眉道:“今日攻城诸多诡异之处,按理说,震天雷应是无坚不摧,为何将士们朝城头扔了无数轮,城墙却仍无坍塌的迹象?就算杨万春知道辽东城是被震天雷这种利器攻下来的,于是赶工加固城墙,可他是如何加固的?加固城墙可是一项旷日持久的大工程,我军从辽东城开拔至安市城只有短短数日,这么短的时间里,杨万春是如何将城墙加固到这般坚固的?此事朕甚为不解,诸卿谁能教朕?”
帅帐内一片沉默,众将面面相觑。
李世民想不通的问题,其实他们也想不通,震天雷的厉害他们亲眼见识过很多次了,按道理今日这般狂轰滥炸之下,城墙早该坍塌了才是,为何却偏偏纹丝不动,连一丝裂缝都未炸开?这就实在不合常理了。
静谧的帅帐内,君臣久久沉默,皆在拧眉沉思。
忽然,帅帐的角落传来一道迟疑的声音。
“禀父皇,儿臣觉得……是不是震天雷的制造过程出了问题?”
众人愕然扭头望去,却见魏王李泰一脸憨厚地站在角落,人畜无害地笑着。
李世民挑了挑眉,露出一丝微笑:“青雀莫非知其原因?”
李泰笑了笑,向前走了两步,然后道:“儿臣以为,安市城和辽东城没有区别,城墙都是一样的城墙,震天雷能炸塌辽东城,却炸不塌安市城,那么只有一个原因,震天雷可能出了问题……”
李世民皱起眉:“仔细说说。”
李泰憨厚地笑道:“震天雷此物,委实为我大唐立下不少功劳,此物本由火器局所造,具体的制造过程儿臣并不清楚,真正清楚的人只有那么几个,换个说法,也就是说,造出的震天雷究竟是良品还是残次品,只有那几个人知道,若是火器局为了赶工,制造此物时缺斤短两,那么震天雷用起来威力自然不一样,有的威力巨大,有的嘛,大抵便如今日一般稀松,儿臣以为,此事若要求得甚解,当从源头查起,不如请父皇下旨,仔细查验军中剩余的震天雷,随意选择几个拆开来看看,看裏面是否有蹊跷……”
一番话说完,李世民尚无表示,帐内程咬金和牛进达,李绩三人却皱起了眉。
别人或许觉得这番话是就事论事,可这三人与李素关系深厚,立马便听出李泰这是在针对李素。众所周知,李素是火器局监正,这个官职直到现在都没有被李世民收回去,因为火药秘方的独特性,火器局不管换多少批人,李素这个监正是绝对不会被换掉的,除非有一天李世民想弄死他。
李泰刚才这一番话表面上说的是震天雷,实则却将矛头指向了李素,无论李素在火器局里多么的消极怠工,多么懒散不问公事,可火器局造出来的每一个震天雷都与李素脱不了干系,如果最后证实确是因为震天雷的制造问题而导致攻城失败,可以肯定李世民必然会发火,而李素便是第一个倒霉的人,谁叫他是火器局的一把手呢。
简单一番话,其中恶意满满,听出话里意思的李绩三人目露寒光瞥了李泰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