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危机感袭上心头。
危机感的来源与王直扩张势力的举动无关,李素只是从王直的举动里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小觑了天下英雄,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谋划,其实全都看在李世民的眼里,只是暂时没对他动手而已,不出意外的话,李世民对他手里的势力有了兴趣,简单的说,养肥再宰。
依稀中,李素仿佛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头快肥的猪,在猪圈里欢快地拱着食,一边吃一边扭动着小肥屁股,发出满足的哼哼声,浑然不觉猪圈外的李世民正朝他露出冷笑,打量着该从他身上哪个部位下刀比较有卖相……
王直手里的那股势力帮过李素不少忙,而且也算是间接在他手里建起来的,只是王直的手下并不知道李素才是这股势力真正的幕后。此一时,彼一时,它给过李素很大的帮助,同时也给他埋下了隐患。
隐患很严重,如果有一天李世民觉得这股势力成熟了,可以收为己用了,于是突然决定收网,那么对王直来说,可能便是灭顶之灾,对李素自己来说,不死也会脱层皮。这些年李世民确实对李素的恩宠甚重,可是最是无情帝王心,李素手里有这么一股力量,也犯下了帝王的忌讳,谁知道李世民会如何处置他?
思来想去,李素觉得就算不会满门抄斩,至少全家发配流放千里的下场是免不了的,几年甚至十几年都翻不了身,就算能等到下一代帝王重新起用,但对那时已是中年的李素来说,这算恩宠还是恶心人?
“呃,李素,咱们真的不必解散这股势力?”王直忐忑不安地道,经过李素的一番剖析后,王直终于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李素摇头:“不能解散,我们要继续用它,而且要保持你扩张的节奏,目前来说,我相信陛下对这股势力的扩张是乐见其成的,不如索性顺着陛下的心意发展下去……”
“若陛下对咱们动手怎么办?”
“在陛下动手之前,我会想到一个保全咱们的办法。”
王直钻进了牛角尖:“如果你还没来得及想好办法,陛下就已经动手了怎么办?”
李素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我会选择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默默吊死在太极宫门前,就问他怕不怕!”
……
时间很紧迫,情势很要命。
自从知道王直手下的势力已经扩张到一个很可怕的地步后,李素有了危机感,来到唐朝到如今,这一次的危机感最严重。道理很简单,以前跟朝臣斗,跟太子斗,有输有赢都能从容自保,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本事被李世民看重,轻易不会杀他,只要没干扯旗造反的大逆之事,通常不会有危险。可是这一次,李素惹到了皇帝,这种作死的姿势比魏征站在朝堂上指着李世民的鼻子大骂昏君更严重。
一个未被官府承认,甚至未被朝廷察觉的隐暗势力,对帝王来说当然是犯了大忌的,对帝王来说,不被自己所用的任何力量都是非法的,大逆的,力量越大越逆得厉害,李素手下的这股势力可大可小,说严重点,就是按谋反论处也不为过。
虽然不能肯定李世民究竟有没有发现这股势力的存在,可李素向来是个慎重的人,遇到任何事先做最坏的打算,情当李世民已经发现了,那么,如何自保便成了李素如今的当务之急,必须得想出一个稳妥的办法,难度最大的是,李素不仅要保住自己,同时也要保住王直,甚至那股势力,毕竟是自己和王直的手下,李素不能为了自保而将那些忠心的手下出卖。
办法不容易想,毕竟这是一个完全被动的死局,主动权握在李世民手里,想从容脱身无异登天之难。
……
太极宫朝会。
朝会的地点位于太极殿内。
对大唐来说,朝会的频率并不频繁,基本是五日一会,平日的国事朝政一般都集中在三省中枢,小事由六部自决,大事由三省仆射决定,更大的事则由仆射们呈递到皇帝面前,由李世民和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一些重臣小范围的开个会,集中解决。
今日的朝会与往常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唯一不同的是,泾阳县公李素竟赫然出现在朝臣队伍中,他身着紫色朝服,腰系金鱼袋,神情自若地站在队伍的中间,不显山不露水,跟着队伍慢悠悠地进了太极殿,随着李世民入殿,李素也和朝臣们一样躬身行礼。
真正的大场合里,君臣见礼的程序并不复杂,没有三跪九拜,更没有山呼万岁,唐朝还不流行“万岁”这个说法,大抵唐朝皇帝的羞耻心比后面的宋明清三朝要强一些,觉得这个口号太丢脸也太不切实际,还不如山呼一声“吃了吗”比较接地气。
君臣见礼后,李世民率先在上首坐下,非水果类龙眼顺便满场扫视一圈,然后便发现了站在人群中垂首敛目的李素,李世民嘴角勾了勾,接着望向别处。
李素也无奈地笑了笑。
以他的秉性,自然是不耐烦参加什么朝会的,一个经常睡到中午才肯起床的人被逼着天没亮就得打扮穿戴,再站在太极宫的宫门前和所有的朝臣一样打着呵欠吹着冷风等待宫门开启,而干这些事的目的只是与一群人开会讨论一些或许早就已经裁定了结果的琐事……
可是,李素不来不行,因为从他晋爵县公那天起,便必须要参加每一次的朝会了,晋爵圣旨裏面有句话说得很清楚,“准予参与朝议”,说是“准予”,但圣旨里的用词遣句都是有讲究的,李素不可能天真到以为这只是句客气话,“准予”的意思不是许可,而是必须,不是想来就来,而是每次都必须来,哪怕参加朝议时像跟木头桩子似的站着不言不动,那……也得老实站着。
大唐的朝会过程还是很务实的,没有口号,没有子曰圣云,以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为首,出班一件一件禀奏国事,然后群臣各抒己见發表看法,然后李世民从中选择一个比较稳妥的办法,当殿由三省拟旨,颁佈执行,从国库钱粮到治河修堤再到边关武备,一件件国事提出来,然后一件件当即解决,纵有争议比较大的议题,李世民也非常果断地一言而决,争议随着李世民的一声决断而立马中止,接着马上跳到下一项议事。
李素心不在焉地听着,当然,该有的演技还是正常发挥,遇到朝臣们禀奏的喜事便眉眼带笑,一副深得欣慰的模样,遇到坏事则面现忧色,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嘴脸,演技十分,无可挑剔,但心思却用在了别的地方。
他在观察君臣们的表情。
殿内的君臣大多是熟人,平日里李素叔叔伯伯叫得亲热,而叔叔伯伯们也是一副喜爱亲和的模样,长辈与晚辈之间水乳|交融,高山流水。但是今日站在这朝堂上,叔叔伯伯们的表情全变了,每个人都是一副凝重严肃的模样,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深思熟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老谋深算万无一失的结果。
李世民比较沉默,高高坐在上首,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听,听人禀奏,听人提议进谏,听人争论,只有到了该拿主意的时刻,他才会开口说话,而他说的话几乎已是最后的结果,迅速将所有的争论平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