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问题来了,出个怎样的题目才能不动声色地难住吐蕃的禄东赞,让真腊国那只猢狲王子顺理成章抱得美人归呢?
李素犯难了,独自坐在屋里发愁。
屋子里很安静,李素半躺在炭火旁,炉子暖暖的,裏面的炭烧得通红,火上还挂着一个铜壶,壶里的水咕噜冒着热气。
眼睛盯着通红的炭火,李素的思绪不知不觉竟走了神,现在他脑子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明年开春后该派几个人出去找找煤矿了,不跑远了,高祖龙兴之地晋阳附近便有,藏量还不少,到时候赶三四辆牛车满载而归,冬天一家子足够用了,如果还有剩余,索性开个烧瓷器的私窑,煤炭的热量远比炭火高,烧出的瓷器胚胎又白又密,比官窑贡窑都强,瓷器先供自家人用,多余的不妨让老丈人卖出去,销路好的话索性专门开个瓷器作坊,家里从此又多了一条财路,岂不美哉?
话说,家里最近收项颇丰,库房都快满了,要不要再扩建一间库房?这真是个甜蜜的烦恼啊……
李素的思绪越飘越远,一时间竟将解决六国争公主的麻烦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一双纤细的手轻轻按上李素的太阳穴,动作很轻柔,伴随着一缕略显浓烈的香水味道。
李素习惯性地闭上眼,刚准备享受许明珠的推拿,接着忽然觉得不对劲,身体一僵,飞快地转过头。
身后按揉他太阳穴的并不是许明珠,而是武氏,李素转头的动作太突然,武氏也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
李素目光一缓,淡淡笑道:“原来是武姑娘,我还以为是明珠呢。”
武氏垂头道:“夫人一大早便去道观了,东阳公主殿下昨日遣人传话,说是陛下新赐了几壶西域进贡的葡萄酒,冰镇之后尤具风味,公主殿下请夫人过去品鉴。”
李素呆了一下,道:“明珠何时与东阳……如此亲密了?”
武氏轻笑道:“自从上次公主殿下亲赴侯府,侍奉老爷服药之后,夫人便与殿下来往密切了,夫人心怜殿下孤零零一人在道观,没个说体己话的知心人,故常去道观与殿下作伴……”
李素脸颊扯了扯,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成了闺蜜,对李素来说还真不知是幸或不幸,以后若想在她们任何一个人面前撒谎说瞎话,恐怕都得先打个草稿才不至于穿帮了。
抬头看了一眼武氏,李素道:“你何时进来了?”
武氏低声道:“奴婢适才经过门外,见侯爷独自一人,愁眉不展,便进来为侯爷舒缓一下心情。”
李素点点头:“你是我府上的客卿,虽然挂着丫鬟的名分,但你知道,府里没有任何人真拿你当丫鬟,以后推拿按摩之类的事情不必亲手做。”
武氏笑道:“侯爷是奴婢的恩人,为恩人消解舒缓一下心情也不要紧的,奴婢又不是什么金贵身份,为何做不得了?”
李素微微一愣,感觉不对劲,抬眼一扫,却见武氏眼角带着几许妩媚之意,脸蛋微红,眼眸如水,李素心中一紧,脑海里警铃大作。
不好!这女人要作妖!……老爹的降魔法器呢?
很着急,这女人趁着许明珠不在家便开始兴风作浪了,看她此刻春意盎然的模样,如果自己再不反抗,很有可能贞节不保!
“停!武姑娘,保持你的理性,克制你的兽|性!”李素扬手,来了一声醍醐灌顶般的佛家狮子吼。
武氏一怔,脸上的春意潮水般退去,看着李素发呆,眼神有些受伤。
李素舒了一口气,叹道:“武姑娘,你我其实是同一类人,你能猜出我的想法,我也知道你的想法,以你的心计,我家夫人再加上东阳,两个人合在一起都斗不过你,只不过,以你如今的能力,你也斗不过我,我能很清醒的知道你走的每一步的动机和目的,而你,并不一定知道我的动机和目的,包括此刻,你对我这般举动,不妨问问自己的本心,其中有几分是真情流露,几分是因利所趋?”
武氏呆怔不语,脸色却渐渐苍白。
李素摊开手,笑了笑,道:“你看,世上一切事物,如果隔着一层窗纸,看起来都非常蒙胧美好,如诗如画,才子佳人,神仙美眷,羡煞旁人,然而一旦撕开这层窗户纸,原本蒙胧美好的东西全变了,既丑恶又尴尬,武姑娘,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知道自己年岁渐长,再不有所作为便蹉跎了,到了昨日黄花的年纪,此生不但权势无望,甚至连许个好夫家都成了奢望,所以你对我动了心思,大唐县侯,深得圣眷,年轻有为,前程无量,你若被我纳入后院,成为我的妻妾之一,你也有足够的信心借由我的权势和人脉,给自己的将来打下坚实的基础……武姑娘,我没说错吧?”
武氏缓缓垂下头去,脸色依旧苍白,眼中不时闪过一丝惊惶,显然被李素一语道中了心思。
李素叹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我将你纳入我的后院,从此你以妾室的身份追随我,然而,常年生活在一个一眼能看穿你的人身边,你的任何小计谋小算计都被暴露在对方的目光里,让你无所遁形,无所隐藏,终其一生亦无法走出这片阴影,你走的每一步都在别人的掌握中,而你,却并不能掌握任何东西。武姑娘,你不妨再问问自己,这样的生活……果真是你想要的么?你一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快活么?无悔么?”
这番话说得很深了,其实对武氏的小心思,李素早有察觉,这些话他一直想找个时机,委婉地跟她挑明,只是没想到今日发生得如此突然,李素当下也顾不得许多,连如何温和委婉措辞都顾不上了,所以话说得透彻,但太直白,也很不好听,至少武氏此刻的脸色很难看。
李素没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等她自己明白。
屋子里很安静,空气里流动着的气息里,只有一丝淡淡的无可奈何,李素却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真情。
不知沉寂了多久,武氏忽然开口了,声音凄婉。
“侯爷,过了这个冬天,奴婢便已二十岁了……一个被皇宫所弃,终日寄人篱下的二十岁女人,这辈子还有出路吗?”
抬眼看着李素,武氏已是泪流满面:“当初我被选入太极宫,被陛下册封才人,陛下对我甚为看重,将我留在身边侍候,那时的我,多么的意气风发,甚至以为皇后之位都离我不远了,可是,一朝诏令从天降,我莫名其妙被打入了掖庭冷宫,差点被宫中势利小人害死,直到今日我都不明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陛下为何要将我贬入冷宫,而我的一生,也从短暂的巅峰瞬间跌入了谷底,至今无法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