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铎扬了扬下巴,示意江凌让开,而后转身走回庭院。
琴盒还放在矮梅下。
盒中的琴是张铎鬼使神差之下买下的。
张铎从来没有习过音律,毕竟那是修心却无用的东西。但看着她那几只逐渐被笔杆磨出茧的手指,他又觉得,偶尔准一个姑娘消遣一下,也无伤大雅。不能让她,总是念着岑照一个人的好吧。
买下这把琴的时候,张铎就已经后悔了,如今,他甚至想把它烧了。
然而,正当他想要去打开琴盒的时候,琴盒后面的雪龙沙却哀怨地叫了一声,抬头期期艾艾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很讽刺。
以人为鉴,可以正衣冠。
那以狗为鉴呢,是不是可以照见人的窘迫。
雪龙沙是他养的狗,好斗,凶狠,平时见了活物,只知道扑咬,前几年,在临水会上,它把洛阳巨富豢养的一只白毛高丽母犬的耳朵给咬了下来。所以,至今是只孤狗。
孤狗,孤人。
一起乱七八糟地活在清谈居中。
比起琴,张铎此时觉得,这只狗更碍眼。
雪龙沙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怒意,悄悄地往后缩去。
“趴下!”
雪龙沙被他这么一吼,忙低头重新趴下。
张铎挪开琴盒,走到它面前,低头道:
“你那晚为什么不咬死她。”
雪龙沙闻话,站起身叫了一声,声音似乎有些委屈。
张铎看向它的背脊,鞭伤虽已好了,但伤疤仍在。
是了,它咬不死她。
因为那一晚,他把她扔给了这只狗,但同时,也把制狗的鞭子,扔给了她。
庭门外,江氏父子望着这庭中的一人一狗,双双无话。
良久,江凌方回头对江沁道:“以前,好像从没觉得郎主对着雪龙沙的时候凄凉……”
那日深夜,后半夜,张铎醒来时发觉席银还是回来了。
她仍然抱着膝靠在凭几上,身上盖着一件玄色的袍子,闭着眼睛,脸上还有白日里的泪痕,额头上腻着薄薄的一层汗。
张铎重新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一点响动就要睁眼,心也跳得厉害。
他不知道自己在不安什么,索性又翻爬起身,赤脚踩地,在她面前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
最后,走到隔扇门前,把锁给落下了。
这才回身走回莞席,却见席银睁着眼睛望着他。
“你把门锁上,是要关着我吗?”
“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
席银抬起头,指向门。
“那你为什么挂锁。”
“……”
张铎几步跨回去,一把卸了门锁,猛地将门推开。
“你私逃试试!”
满庭幽静的夜花香气穿门而来,撩动席银细软的碎发。
张铎则像一只失了猎物的野兽,彷徨地立在门口。
席银望着他没有说话,夜幕孤灯之下,她的眼睛亮亮,如含星月之光。
“你以为你是谁?”
席银还是没有应答他,反而将头埋入悬袍中,闭眼沉默。
“为什么不说话。”
“我知道……”
她的声音有些发翁。
“我知道你救过我的性命,我也答应过你,如果你能救我,我为奴为婢,服侍你一辈子,可是,我拼命拼命活着,就是担心兄长一个人,孤独无依,如今,他身陷在镛关……我不敢骗你,我很想找他,去照顾他。郎主,在你眼中,我是个愚蠢的人,字写不好,书也念不好,听不懂你说的话……你一定也看不上我,为什么又一定要让我留下。”
“谁说的?”
他脱口而出,顿觉失言,转而上前几步喝道:“谁准你这么多说的!”
“是你自己问我的,你问我,我以为我自己是谁。”
“你是我的人!”
他说着,蹲身抓起她的手:“字写不好,就把这双手写废,书念不好,就不准睡觉,听不懂我说话,就往心裏记,一遍一遍地想!有那么难吗?我就不信了。”
“但那又何必呢?”
“你说什么?”
“你是中书监,赵谦说过,连陛下都惧怕你,你以后,一定会娶洛阳城最好的姑娘,出身高贵知书达理,根本不用你费心去教。”
“……”
张铎一巴掌拍在陶案上,案上的孤灯应声而灭,室内陡然黑下来,连人的轮廓也看不见了。黑暗自然带来了不安感,席银下意识地往角落里缩去。
“你……你要做什么。”
“你之前不是很想吗?”
“我没有!”
“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你……”
“你不想睡吗?”
“睡……什么……”
“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张铎:你不想睡我吗?
席银:睡你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