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熠伏法的那一日,赵谦并未入太极殿复命。
第三日,张铎在太极殿召见光禄卿顾海定,与尚书右仆射邓为明,议江州战事,天气转大暖,江水暴涨,江上战事焦灼。席银与宋怀玉一道撑展开江州地势图,顾海定陪着张铎立在图前,轻声道,“南方正值雨季,刘令退守南岸,已起拖战之意。”
张铎曲指在东海郡处敲了敲,其力不弱,令席银险些脱手。
“刘令要拖,我军拖不得。”
他说完,返身走到案前,拿起江州呈来的战报,一面取笔,提圈要害。
“一旦拖入夏,就给了刘灌与刘令汇军的余地,到时候,龙散关处必要派军截堵刘灌的军队。”
顾海定顺着张铎所言,重观战图。
“龙散关守将是中领军大将军赵谦的父亲——赵淮,此人已年越六十,确……”
“这并非症结。”
张铎头也未抬,反手将笔掷回笔海,添道:“荆地战乱,今年秋冬,北羌定生滋扰,龙散关大部属郑扬旧部,常年镇守金衫关,熟习关外地形与羌人战习,云州之战后,这些人调吞南方,为的是补给休养,入秋前,北上金衫关换防。这一部,是朕先手留下的,绝不能在龙散关久驻。”
邓为明道:“如此一来,江州战事,务必要在入秋前见一分晓。”
顾海定应声道:“许博已奏报渡江之计。”
“嗯,朕看过了,他向朕要一个人。”
邓为明道:“许博已是最悉水战之人,还要向陛下要谁啊?”
顾定海转身笑了笑,暗嗤邓为明是文官,军务不悉。
“渡江之后即为关隘之战,多半是向陛下要赵将军。”
张铎不置可否,抬头对席银道:“把图收了。”
席银应声,同宋怀玉一道卷图,顾海定与邓为明白此时是辞出的时候了,双双拱手告退,待要走到门口,忽听张铎道:“邓为明,你留下,朕今日要复许博那道奏疏,你来秉笔。”
邓为明只得在堂门前立住,应声侍立。
“坐。”
“是,谢陛下。”
席银知道,这一坐就是要久议的意思,便取了炉水,替邓为明布茶。
邓为明到也惯了这个常在东后堂伺候的奴婢。看着如今的举止行仪,想起她初入太极殿的模样,深觉其行仪举止,比之从前,是进退有度得多了。
张铎看着奏疏面,人却在灯影下理袖沉吟。
席银端茶与他,他也没有接。
席银只得将茶放到他手边,直起身,独自走到漆窗前朝外看去。
殿外的廊柱下,赵谦垂首跪着,人影被即将落尽的夕阳拉得老长。
他没有披鱼鳞甲,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袍子,脱了冠带,有些落寞。
席银回头看了一眼见张铎,见他暂时没吩咐,便朝宋怀玉使了一个眼色,绕到屏风后去,重新倒了一盏茶,小心端着从殿侧门悄悄绕了出去。
殿外的昏光已被天际吸了大半。
赵谦嗅到了席银身上的沉香气,不由吸了吸了鼻子。抬头见席银亭亭走来,勉强打起了个笑容。
席银将茶盏递到赵谦手中。
“你辰时就来了,跪到现在,喝口水吧。”
赵谦的确是渴了,接过茶盏正要饮,忽又想起什么,对席银道:
“陛下若传召会让宋怀玉来传话,你偷跑出来的。”
席银道:“你还顾得上我呀。”
赵谦端着茶盏,吹了吹额前的一缕碎发,笑道:“也是,我这个不尊圣旨的罪人,自身难保。”
说完,他笑着望向席银:“你以后要自求多福了,张退寒再责罚你,我可没法保你了。”
席银蹲下身:“将军不要胡说,陛下不会处置将军。”
赵谦歪头道:“你怎么知道,你做他……枕边人了?”
席银忙站起身退了一步:“我好心来的!”
赵谦笑得仰了头:“小银子,我这几日心裏闷死了,你让我乐一乐成不成。”
席银见他这样说,倒是不忍心怪他。
赵谦和张铎是全然不像的两个人,一个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孤独鬼生了一颗寒铁心,一个却是军中痞将,修自一颗痴情种。如今他尚肯跪在太极殿前说笑,全仰仗他这二十几年的修为。
席银看着他眼角露的笑纹路,心中有些常怅然。
“因为哥哥和长公主殿下?”
赵谦摆了摆手:“这是迟早的事,我是担心,殿下那个人执念过于重了,日后……也不知道怎么样。”
他说完,冲席银扬了扬下巴:“你这个小银子呢。你兄长要娶亲了,我看你也开怀不起来吧。记着啊,不要在陛下面前表露出来,不然,你又不好过。”
“嗯……”
正说着,宋怀玉推开殿门走出来。
席银忙让到一旁。
宋怀玉冲席银颔了颔首,走到赵谦面前躬身道:“赵大将军,陛下让您起来。”
赵谦应了一声:“是。”人却早已跪得站不起来,但他这种在军营里混惯了的人,除非开膛破肚,那里肯让人搀扶,更别说是宋怀玉,席银这等女流内侍。一把挡开这二人。
“你们别给我惹烦。”
说完,一个人撑着阶面,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