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银说完,自己也有些错愕。
识字读书的好处,潜移默化。哪怕她还来不及细细思量,那些诸家道理究竟为她原本卑弱无望的人生延展出了多少能,也心惊于自身的言辞和态度的改变。
“阿银能懂这些……真好。是哥哥惭愧。”
岑照说完,撑着几案慢慢地盘膝坐下,一枝海棠横遮在他眼前,他没有抬手将其拂开,温声问席银道:“是海棠吗?”
席银望向那枝艳蕊,花瓣饱满,色泽丰盈,在冷清的秋风之中,含苞欲放。
她点点了头,“嗯。是海棠。”
“闻到这香,就知道它生得很好。”
席银静立,待着他的后话。
岑照抬起头,隔着那一层松纹青带,凝向席银续道:
“阿银如此花,我有心怜之,无力护之。”
席银摇了摇头:“阿银不需要哥哥一直维护,阿银想……活得明白一些。不被人当成刀去杀另外的人。”
岑照垂头,深叹了一口气,半晌方道:“你开始恨我了。”
“不是的,阿银从来没有后悔为了哥哥去杀皇帝,但阿银……不想以后还有那样仓皇的模样,被人扒得衣不蔽体,逃上别人马车,还妄图……靠着自己的皮肉后下来。阿银觉得那个时候自己真的不知道,何为廉耻。”
岑照点头笑了笑:“好,哥哥明白了,”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哥哥原本以为,哥哥会一直陪着你。如今……也好。阿银有了更的地方,身边有了更好的人,即便阿银的不再回头,哥哥也能放心。”
他说完,侧过身不再说话。
席银望着他,心裏涌起一阵无以言说的情绪。
“我……没有不要哥哥。”
岑照笑笑。
“阿银,秦放出逃,是哥哥从你那里知道了消息,之后传递秦放知晓的,你说哥哥利用了你,哥哥承认。今日,你要向陛告发,哥哥也不会否认,该受什么责罚,哥哥都认。”
席银听完,喉咙中烫得厉害。
“不……你不要这样说,我也有错的,我不该那样口无遮拦……”
岑照温声打断她:“你不需要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你心裏其实已经有了判断,虽然……过于狠辣了一些,但哥哥也没有资格斥责你。”
他说着,拂开眼前的海棠,“阿银,不论你怎么想哥哥,也不论你要做什么,你都是哥哥唯一的妹妹。”
席银闻话,心中针刺一般。
“我不……我不要告……”
席银声音有些发抖,忽听背后传来一个凌厉的声音:“你敢告发他,我现在就要了你的性命。”
席银回过头,见张平宣从转梯处一路上来,几步就逼到了她的面前。
“你们兄妹说话,我原本不想开口,可是,我实在是听不下去。”
她说着,偏头凝向席银:“谁都知道,秦放一门惨死是有人草菅人命,只有你是非不分,自以识得了几个字,就信口开河,圣人言辞被你此等下贱之人,糟践如泥,如今,你还敢行杀伐,你配吗?”
席银被她逼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后背已然抵在了楼柱上。
张平宣却压根没有放过她的意思,跟近厉声道:“你是岑照养大的,没有他你早就饿死了,我听赵谦说过,云州之战后,他大可出关,不被押赴洛阳,但为了见你,他孤身一个人回来了,哪怕知道自己会死,他还是不肯丢下你这个妹妹。直至如今,他也没有说过你一句重话,你却怪他利用你,席银,你当真为奴则无耻?为了不被主人责难,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什么恩情都不顾!”
“不是……我没有忘恩负义……”
“还说不是忘恩负义。”
她说着,蔑然一笑,“是,你是内贵人,如今整个洛阳宫,没有人敢置喙你半句,可你原本是什么样子的人,你能走到今日的位置是因为什么,别人不提,你自己敢忘吗?”
“我没有!我在洛阳宫中,一直恪守宫规,从来没有淫行浪举,殿下不该如此猜度我!”
张平宣冷冷一笑:“我并非猜渡,你是不是冰清玉洁的女人,根本无人在意。我只是不齿你,用自己的亲人,来取悦主人的模样。”
“我……”
席银比起张铎,席银有的时候,更害怕张平宣。
张铎虽不会体谅她的心绪,但他从来不会中伤席银的内心。
张平宣不一样,她也是一个女子,但她写得一手好字,自幼受圣人教化,言辞敏锐犀利。最根本的是,她从不自疑,因此吐出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毫无对驳的余地。相形见绌这种事,在席银身上发生了无数次,可是并没有因为次数的增叠而麻木,相反,一次比一次残忍。
“羞于自辩是不是……”
“张平宣!”
岑照直呼了张平宣的名姓,打断了她的话。
张平宣闻言一愣,怔怔地朝岑照看去,张口哑然。
“不要这样说她,跟她没有关系。”
张平宣苦笑摇头,“你为了她喝斥我。”
岑照跪地伏身,“殿下恕罪。”
张平宣仰起头,抿唇忍回一口气:“算了,我是为你不值。你把她养大,她现在反而能判你的罪了,而你却还要维护她,有这个必要吗?”
“殿下,我不能护她在身边,我已万分自责,还请殿下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