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看着天边的云彩,不悲不喜的说道:“臣曾经听闻过一个故事,臣还专门找礼部尚书胡濙,求证过这个故事的真伪,确认为真。”
跟皇帝讲话,不讲真话就不要说话,否则就是欺君之罪。
于谦继续说道:“永乐七年,太宗文皇帝北伐,陕西一农夫于泥河滨得玉玺,其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朱祁钰哑然的说道:“传国玉玺?是朕知道的那个和氏璧改的传国玉玺吗?”
脱脱不花献出的是大元宝玺,并非自秦代代代相传的传国玉玺。
民间传曰:得玉玺者得天下也。
当年江东勐虎孙坚获得了这枚玉玺,就闹得血雨腥风,交恶无数。
而后袁术得到了这枚传国玉玺,僭越称帝,离心离德,最后落得众叛亲离,呕血而死。
传国玉玺的出现,往往伴随着腥风血雨,得之则象徵其受命于天,失之则表现其气数已尽。
于谦的手指在凭栏上敲击着,有些出神的说道:“是,玉制色白微青,螭纽,缺一角以金补,陕西巡抚不敢怠慢,连夜将玉玺送入京师。”
“胡尚书见到了那枚玉玺,坚称那枚玉玺是假的,理由有三。”
“一、篆文与《辍耕录》等书摹载鱼鸟篆文不同,说是玉玺上的八个字,与秦时的篆文不同,胡尚书在礼法这块是无出其右的,自然对秦小篆有深入的研究。”
“二、旁刻魏录者不类,汉献帝被迫禅让,曹丕称帝,让人在传国玉玺上刻上了大魏受汉传国玺,以示禅让和正统,在陕西发现的这枚玉玺上并无此句。”
“三、则是胡尚书知道这传国玉玺究竟去了哪里,元末宰相、修了辽金宋三史的脱脱帖木儿,酷爱磨玺,喜欢把玉玺磨平了,刻上自己的名字,传国玉玺就被磨平了。”
这候 75 zw.com 章汜。朱祁钰一愣,这元末宰相脱脱的爱好有些奇怪,不过想起干隆干小四酷爱给名画盖章,这磨玺的癖好,也不足为奇了。
“原来如此。”朱祁钰当然知道,这玩意儿很难是真的,与其说陕西农民在田地里发现了传国玉玺,朱祁钰更相信脱脱这个完蛋玩意儿把它磨平了。
这种献祥瑞的方式,大概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陕西上下制造了这种祥瑞的热点新闻,太宗文皇帝只需要就坡下驴,就可得到一个受命于天,皇位正统的名头。
毕竟太宗文皇帝的皇位,是起兵造反,靖难篡来的。
胡濙自始至终就是谁在宝座上就支持谁,乃是无德礼部尚书,大明投献第一人,从建文朝一直投献到了景泰朝,六十年风风雨雨,胡濙始终屹立不倒。
胡濙居然阻止了这场证明朱棣皇位合法性的闹剧。
朱祁钰怀着几分探究的神情看着于谦,等待着于谦的下文。
于谦看着陛下理解了他要说什么,才继续说道:“就跟这泰山封禅类似,用一枚玉玺去证明受命于天,就像办一场盛大的祭祀,让老天爷知道功绩的泰山封禅一样。”
“本身就是很可笑。”
“胡尚书当时跟文皇帝说:我朝高皇帝自制一代之玺,文各有义,随事而施,真足以为一代受命之符,而垂法万世,何借此玺哉!”
“我大明自有法统,何须借着这个不知道真假的玉玺去证明呢?”
“文皇帝觉得胡濙所言有理,那么祥瑞玉玺就被扔进了内承运库里,应该还在落灰,没人敢拿那东西出来卖钱。”
朱祁钰连连摆手说道:“不不不,于少保此言大谬!”
“稽戾王的正统之宝,都被孙继宗给偷了一枚出去,谁知道那祥瑞玉玺有没有被人给偷了去卖钱!”
“啊?…哈哈哈。”于谦的表情由惊讶到会心一笑,再到长笑不已。
整个泰山南天门观景台上,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当年南衙僭朝造反,孙忠和孙继宗居然拿出一枚正统之宝,号称要为皇帝报仇清君侧,而且经过有司鑑定,那枚正统之宝居然是真的!
在正统年间,发生什么事,都不算是稀奇古怪。
于谦继续解释道:“胡尚书之所以能够说服文皇帝,放弃这祥瑞戏码,而文皇帝认为胡尚书在理的原因,其实归根到底,就是八个字,政斯之物,于义未当。”
&#24378&#29306&#32&#98&#97&#111&#108&#97&#105&#120&#115&#119&#46&#99&#111&#109&#32&#35835&#29306&#12290“胡尚书还对文皇帝说:秦传国玉玺消失已经很久了,今天和宋朝时、元朝时所得的玉玺,应当都是后世照着秦朝玉玺打造故意假冒的”
“天下人巧争力取这假货,觉得得到了这所谓的玉玺,就证明了受命于天。”
“可是受命于天本身,就不是受命于一块石头上、玉玺上,而是受命给德行啊。”
“所以宋元皇帝,求不到受命于天的玉玺,就命人仿造,得到之后,君臣喜形于色,昭告天下,夸夸其谈,却不知道他们这么做,却是贻笑千古,让人嗤笑。”
朱祁钰认真的品味了下胡濙劝谏的这段逻辑,不得不佩服。
胡濙不愧是礼部尚书!
他的逻辑很完整,而且还极度的政治正确,顺便拍马屁把朱棣拍的头晕眼花。
制大 制枭。这胡尚书,是个拍马屁的高手。
师爷之名,实至名归。
并且胡濙不会在劝谏过程中,让朱棣感到任何的羞辱和不适应,因为朱棣先同意了不搞献宝玺祥瑞的把戏,胡濙才用宋元得传国玉玺贻笑千古,来衬托朱棣的英明。
朱祁钰恍然间发现,胡濙历来劝谏,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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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一眼于谦,更加肯定于谦也是高手。
于谦和陈循的职责是一致的,都是劝皇帝仁恕之道,皇帝手刃兄长,杀亲王、诛驸马都尉,暴戾之名四海传扬。
但是于谦从来不跟陈循那样,整日里抱着四书五经,跟唱催眠曲一样念叨,而是在不经意间,将他对国家之制的理解,讲的十分通透。
政斯之物,于义未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