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掘古代陵墓,捕获镇墓兽的技能。”
“不错,他只在巷口望风,没有参与杀人行动,也没暴露那张鬼脸。”
一男一女,男的是个老头,六十来岁年纪,虽不高大,却有着练家子的体格,浓黑的胡子夹杂白须,长长的刀条脸儿,鼻梁高挺,目光深邃,穿着白色长袍。
李高楼——叶克难记下这个名字:“他长什么样?”
阿海紧盯叶克难的双眼,仿佛将审讯与被审讯者颠倒了:“叶探长,我有一个问题——十二年前在天津德租界,我们尾随你来到仇德生家。但在袁世凯称帝的香山雪夜、张勋复辟的北京监狱,您两次突然出现救了秦氏父子,这不是偶然吧?”
担架抬过奉天东塔机场的跑道,四周布满士兵与铁丝网,武器装备比之西北强了不少,就连士兵穿着布料也更高级,军官踩着锃亮的马靴,配着日本造的手枪。
“刺客老爹现在何处?”
“那一夜,天津徳租界。我们干掉巷口的巡捕,来到仇家的四合院。原计划,要趁着秦北洋熟睡之际灭门,将这孩子带走,告诉他父母被清廷所杀,让他矢志复雠,推翻清庭!没想到,九岁的秦北洋,不晓得是不是梦游,竟然半夜自己出来,恰巧目睹养父之死。趴在屋檐上的我,莽撞地跳下去。其实,我心裏紧张极了!我一刀扎破了秦北洋养母的心脏……那是我第一次杀人……我能抽支烟吗?”
“你们顺藤摸瓜,循着我的调查线路,找到了天津徳租界,仇德生夫妇家门口?”
“来到太白山的那一年,我只有十五岁。”
阿海却摇摇头:“不是行刺,还是绑架。袁世凯本是朝廷鹰犬,中华民国的窃国大盗。他一称帝,必会营造陵墓,秦氏墓匠族不可或缺。通过前清内务府的关系,我查到他俩下落,便找人伪装丧家而来。”
车队消失在关中平原,叶克难纵马来到白鹿原,踏着麦收后的黑色原野,手搭凉棚,遥遥东望,便是骊山与秦始皇陵,更远处似有烽火连天,一场大战已不可避免……名侦探叶克难留在西安,他让阿海继续养伤,请大夫定时来换药。他计划等到阿海基本伤愈,在西安就地审判枪决,免得在押送回京的路上出幺蛾子。
“这也是你们的天国大业?”
“那是主人才能佩戴的匕首。”
叶克难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臂,帮着阿海掸去烟灰,再把下半截塞到他的嘴裏:“我记得,就是你小子,疼死我了!当时还有第三个刺客,就是你说的鬼面具——李高楼?皇家风水师李先生的幼子?”
“恶心!”
“如果,我们连续掘开清朝皇陵,就有资格与摄政王谈判,跟他做个秘密交易,用停止掘墓来交换被俘的小天王与公主。”
少年将军操一口东北话,却尽量往北京官话上靠,反而文绉绉的。他亲自给阿海松绑,又给他端了一杯茶水喝下。
※※※
天明时分,西安城内的钟鼓楼,笼罩在金灿灿的晨曦中。北院门的餐馆肉铺都开了张,飘着羊肉泡馍的香味。
“因为庚子年,秦北洋就出生在白鹿原唐朝大墓的地宫,小皇子的棺椁之上。”
“情同父子。”
“你又向老爹开了一枪,打中他的左肩。而我用那根竹竿,刺中了你的胳膊。我和老爹趁机逃出了四合院。”
欧阳安娜控制不住要去揍他了,还是被叶克难死死拦住。
大群侍衞簇拥下,来了一位穿军装的少年,个头瘦小,面白无须,二十岁左右,肩章竟是中将军衔。少年的双眼有小而有神,竟流出一股枭雄之气,缓步走到牺牲品跟前。
欧阳安娜似乎看出了某种秘密。
她抱着女儿钻进大车:“闺女啊,你可不要再认识你亲爹这样的男人。”
阿海心裏一惊,难道就要见到那些人了吗?
第二次,张勋复辟,同样是门房送来纸条“北京监狱秦北洋危险”。叶克难速速赶往监狱,幸好典狱长是他在高等巡警学堂的同学,差一点就让刺客们得手了。
一见北洋误终身。
飞机停稳,有人将他从机舱里拉出来,小心地抬在担架上。
叶克难愤怒地抽出手枪,对着天空连射三枪:“阿海,我开枪为你送行!更大的腥风血雨,等着这个国家呢!”
“老爹——我们都这么叫他,其实他无儿无女。他是太白山的第一批刺客。他和孟婆教会了我们这批孩子,从‘刺客道’到‘地宫道’的所有技巧。”
阿海叼着烟,双手被捆着,无法抚摸蜈蚣般的伤疤。
“你老有意思了,我是来救你的。”
叶克难的第一反应,并非刺客同伙来劫狱,而是三年前的国会议员连环刺杀案——是否当年遇害的议员家属,点名要买刺客的人头复雠?
叶克难还想问出更多秘密,但阿海讳莫如深,再不多说一句。从前不是没碰上过这种死硬骨头,即便用上刑部六扇门那套酷刑,绑上木桩子千刀万剐,阿海也是打死不说的。
“所以,你们不是来刺杀秦北洋的,而是绑架?再以他为诱饵,用来控制秦海关。”
阿海来了精神:“唐高宗李治与女皇武则天的乾陵中有镇墓天子,惟有集齐若干最强大的镇墓兽,并觅得打开乾陵的钥匙,获取镇墓天子,就能夺取天下。”
“何止屠龙!秦北洋就是那个人,唐朝小皇子死后一千二百年,注定要天翻地覆的那个人。”整晚的审讯过后,阿海第一次表现出了恐惧,“数日之前,我一度以为杀了他,但他又卷土重来!秦北洋是不死的。”
名侦探被点醒了:“说到世袭皇家工匠,太白山上,是否有一位皇家风水师李先生的幼子?据说清廷突袭太白山,真正目的是要抓他。”
“他死了。”阿海淡然地回答,就像死了一只蟑螂,“是我杀的,几天前。”
欧阳安娜毕竟是国立北京大学肄业,没好气地冲了阿海一嘴。
“你那么冷血?”
“行动失败后,我们返回太白山,重建天国基地,再造荣光大殿,暂由孟婆统领大伙儿。哪怕没了天王,刺客教团仍要存在下去,不推翻清朝誓不罢休。”
飞行员降落在北京南苑机场,加满燃油向东飞行,掠过山海关城楼,沿着辽西走廊北上,进入东三省地界。阿海感到在下降,有种即将坠毁的错觉。这一路飞了数个钟头,无人来帮助阿海便溺,忍不住只能撒在裤子里了。
“那你准备了多少酷刑?”
但没想到,汽车并未开往刑场,而是出了城西的安定门,来到西关机场。全副武装的士兵拦住了他。叶克难爬上西安城墙,扒在安定门的箭楼上,只见机场跑道停着一架双翼运输机。机身涂装着醒目的五色圆环,中国空军最早的标志。
齐远山说笑一句:“九色啊,等你长大后,一定要嫁给叶探长这样智勇双全的男子汉。”
“你们还想阻止复辟的清朝营造陵墓,秘不示人的动机!”
叶克难骑马送了一程,欧阳安娜为昨天的失态而道歉——不管阿海有没有说谎,秦北洋,早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他要去什么地方?要跟什么人在一起?安娜无权干涉也无法干涉。
出了西安的长乐门,送到灞桥柳下,往南可以望见白鹿原。叶克难抱起小九色,这回小姑娘识相了,没在他身上撒尿。
七月头上,烈日炎炎,陕西军阀混战暂时告一段落。直系大军攻克西安,城头变幻大王旗,为首大将是第十六混成旅的冯玉祥。
阿海面不改色,他已横下一条心,哪怕被仇家剖心挖肺,凌迟寸磔都不会叫唤半声,大不了嚼舌自尽。
安娜插了一嘴,她在乾陵奶头山下住了九个月,每每遥望武则天的陵墓,抚摸无字碑与六十一蕃臣像,甚至爬到坟冢顶上,对这座一千两百年前的大墓颇有感应。
“数年后,袁世凯称帝的元旦,你们又出现在香山,藏在棺材里行刺秦氏父子。”
“是谁教你的?”
西安城的钟鼓楼,又打了四更天。
“活该!为什么不戳死你!”
这个答案让安娜震惊:“不可思议,现在可是二十世纪,中华民国。”
京城名侦探戴着黑色大盖帽,挺着胸膛,出具北洋政府内务部的公函。但这伙军人有备而来,径直将阿海从病床上抓起来,照旧五花大绑,送上一辆装甲汽车。
此言一出,叶克难还没明白过来,安娜感到眼前一黑,也许低血糖,也许急火攻心,晕倒在地。
这话说的叶克难有些尴尬,便将小九色交还到安娜手中。
小六子带着侍衞们离去。宽阔的机库之中,又来了两个人影。
“破相后的我恼羞成怒,刺出一匕首。但那男孩异常敏捷,竟躲过了这一击。然后,叶探长,你就出现了。”
刺客飞走了。
“秦北洋成了幼麒麟镇墓兽的主人,这让我放弃了抢夺小镇墓兽的计划,因为人可以背叛,可以被利用和诱惑,但镇墓兽永远不会。最让我震惊的是,秦北洋屠杀了东海恶龙镇墓兽……”
“奉天!”
“是。”阿海闭上眼睛,“佛曰:受身无间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
“喂!你知道秦北洋现在哪里?”
名侦探皱起浓浓的眉毛:“十二年前,第一次见到你们,我还以为你们是父子。”
阿海的目光平静,甚至有几分优雅,不像顶级杀手,更像伤春悲秋的文人。
“我也累了,但我必须守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