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寒气袭人,可青漓坐在轿中,却并不觉得凉,只有一颗心在咕嘟咕嘟,热热的向外涌着欢喜的气。
便是之前不喜的执扇,此刻也丝毫不觉辛苦,反倒甘之如饴。
甚至于,即使是到了銮驾中,外头无人瞧见,她也不曾放下。
金陵风俗中言,若是新娘子偷懒,在轿中将扇子放下,是会折损自己福气的,等到婚后,日子便不好过了。
尽管只是市井之谈,但青漓还是信了,老老实实的执扇,半分不曾松懈。
这样好的日子里,她才不要留半分缺憾。
鸾驾稳当,倒不磨人,也不知走了多久,青漓便觉停了下来,玉竹与莺歌为她掀开轿帘,纠仪女官在外恭声唤道:“娘娘,宗庙已至,请下轿。”
望着不远处的肃穆宫阙,青漓心头一片安然,缓缓下了轿,随着牵引礼官前行,径直往前方宗庙去。
此是皇族家祭,自不会人数诸多,宗庙正门至前殿的长长道路铺了红缎,两侧卫率侍立,面容端肃,一声不闻。
青漓步伐稳当端正,裙摆纹丝不乱,登阶时目不斜视,压衣环佩并无异响,雍容无双,与国母风仪,并无半分不符。
年纪尚小,却不露怯,也是难得。
青漓早知程序,倒也不慌,只有到登上台阶,望见正站在殿前,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男子时,她眼睫才不由自主的轻眨一下。
是她的郎君,更是即将与她执手的那个男子。
今日大典,皇帝衣冠亦是肃整,戴十二旒冕,着玄色冕服,上绣日、月、星、辰、山、龙、雉、宗彝、水草、火、粉米、黼、黻,佩天子剑,面色端凝,目光深沉,少了同她相处时候的温和,却添了天子的无上威仪。
青漓第一次见皇帝着天子十二章服,只望了一眼,目光便有些收不回来了。
这样的他,既气度非凡,又威仪难掩,出奇的英俊,也出奇的……合她心。
更何况,这样冷心冷情的男人,只待她一个人好,也只由着她一人放肆。
只看皇帝一眼,青漓便觉一颗心软透了,目光也不由自主的柔了起来,借着团扇遮掩,露出几分笑意来。
皇帝虽见不到小姑娘面容,可见她露在外面的一双明眸微弯,心中也能猜度几分,唇角也忍不住随之露出些微痕迹来,却只立在原地,目视她到自己身边来。
青漓眼睑微垂,遮掩住浅浅羞意,步伐却依旧稳当,走到皇帝身边去,停住了。
他看她,她也看他,二人对视一眼,虽不曾言语,彼此之间也隔着十一月的冷风,却莫名的生了几分旖旎味道。
甜甜的,醉人的很。
按制,皇帝本是应敬告先祖,后于内殿等候皇后入内同礼的,可谁也没想到,敬礼结束后,皇帝便出了内殿,到外头等着了。
若是其余人胆敢如此乱来,纠仪御史必然是要点出来,加以斥责的。
可那个乱来的人毕竟是皇帝,口含天宪,语出不改,即使是光明正大的走出去了,也没人敢说什么。
几位纠仪御史交换一个眼色,还是决定视若无睹,由着他去了。
不过,能叫陛下出门亲迎,这位小皇后,当真是了不得。
青漓不仅仅看过自己应行的礼制,为以防万一,连皇帝的也看了个大概,自然知晓他此刻在外不合规矩,心下微动,便知他究竟为何,虽不曾说什么,心头却也甜蜜蜜起来。
皇帝向她一笑,转身往内里萧氏历代先祖灵位处去,青漓跟在他身后半步,亦步亦趋,及到正中站定,便闻尚仪肃然道:“拜。”
皇帝先她一步跪下,青漓手中持扇,难免不便,自有宫人上前为她撩起裙摆,方便动作。
微微垂首,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她缓缓跪伏与锦蒲之上,同皇帝一道,向前叩首。
在尚仪丝毫不乱的声音中,二人恭敬拜了三回,终于起身。
拜过先祖,他们便是夫妻了。
青漓心头正浮起这念头,却听尚仪隐隐含笑的声音响起:“——却扇。”
也不知是怎的,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只听这话,她却觉脸一热,连带着心也咚咚咚跳了起来。
皇帝正低头看她,那目光灼热,似有温度般,烫的她愈发心慌。
羞赧的眨一下眼,青漓手掌下移,缓缓将手中金缕团扇移开,露出精心描绘过的芙蓉面来,虽对自己容色有底气,却也忍不住微抬眼睛,偷偷看他面上神色。
女为悦己者容,放到这一处,半分错也没有啊。
为他梳妆,为他挽发,哪一件都是心甘情愿。
与此同时却更希望……他会喜欢。
而事实上,青漓容色之盛,也不曾令人失望。
金缕团扇放下的一瞬,空气似乎也凝滞住了,四下里再无其他,只余她一人站在那处,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