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五年五月初,孙克毅带领的船舶来到了长崎。
隆庆四年,肥前国大村氏家督大村纯忠开长崎港,和葡萄牙人展开了海贸事宜,大村纯忠是个景教徒,这是得益于倭国战乱频频,没人约束的前提下,导致了景教在倭国非常的盛行。
生活已经很痛苦了,需要一些慰藉。
而在西海道九州岛肥前国传教的人正是弗朗西斯科·桑德,就是之前吕宋总督,弗朗西斯科在倭国的贸易和传教是双轨进行的,也就是所谓的:白银和灵魂同样重要。
弗朗西斯科面对殷正茂的大力出奇迹、一力降十会毫无办法,在马尼拉被大明俘虏,至今仍然关押在了马尼拉的监狱里。
而佛朗西斯科的至交好友,托雷斯神父,仍在长崎传教,主持倭国和泰西的贸易,有时也会写信给在京畿的特使黎牙实,请黎牙实帮忙搭救佛朗西斯科。
黎牙实作为费利佩二世的特使,他其实有权力调动在西班牙在远东地区所有的力量,来夺回马尼拉,但是黎牙实整天坐在京城里跟陈学会吵架,对于夺回马尼拉并不在意。
费利佩二世对马尼拉同样不在意,费利佩二世更注重贸易,黎牙实知道费利佩二世更重视什么,所以,对于托雷斯神父的请求,黎牙实表示无能为力。
吕宋、马尼拉,在黎牙实看来,就是一道保险,大明和西班牙远洋贸易的保险栓。
马尼拉在大明的手中,大明就不必担心,大明漫长的海岸线上全都是红毛番、黑番、倭寇、亡命之徒组成的海寇;而马尼拉在大明手里,对泰西的费利佩二世而言,就是远在天边不知道在哪儿的一小块微不足道、无足轻重的羁縻领地,换来了大明开海和通商,只要吕宋还在,大明就不会出于军事顾虑,而再次关闭开海的大门。
从葡萄牙王室特使火者亚三、宫廷药剂师托梅·皮列士到访大明之后,葡萄牙一直在思索如何打开大明这道大门,火者亚三、托梅皮列士甚至混到了明武宗的身边,请求明武宗开放海洋贸易。
但是始终未能得到有效的结果。
泰西来的商贾,其实和孙克毅一样,很难理解朝廷禁海的决定,禁海,肥的是私门,禁海,导致所有出海的商贾全都是海寇,因为下海就是违禁,大明的海贸因为禁海,变成了一种没有任何规则可言的零和博弈,任何的零和博弈里,就只有内耗。
孙克毅想不明白大明的禁海令,只肥私门、滋生倭患海寇的禁令,为何一直到隆庆二年才有了月港开关,就像徐渭不理解一辈子都在平倭荡寇的胡宗宪为何要死一样。
固然胡宗宪是严嵩的朋党,但严嵩当国二十年,胡宗宪想要平倭,不做严嵩的朋党,又该怎么平倭呢?
大明就是这样,很多本该如此的事儿,但从来不是如此。
孙克毅的商船到港了,三桅的夹板巨舰本来就是卡瑞克帆船改造而来,将软帆改为了硬帆,将船舱改为了水密舱,并没有进行更多的改良。
但是它悬挂的旗帜,引起了肥前国大村氏家督大村纯忠的惊骇,大村纯忠不确信的多看了几眼,最终肯定了这十三条夹板舰上挂着的旗帜,就是大明的七星旗。
得亏大村纯忠还有点见识,认识汉文,也读些史书,当年室町幕府被大明朝廷册封的时候,大明的天使船队,就是挂着七星旗到港的。
尤其是看到了那三条战座船,大村纯忠更加确信了,这就是大明的官船。
战座船是大明水师的战舰,倭国的船小,在战座船面前就是个小舢板,一碰就碎,倭国对于这种船极其畏惧也很了解,但是他们没有能力制造这种船舶。
大村纯忠立刻派遣了使者前往接驳,而后大船开始靠港。
孙克毅、徐渭、麻锦三人,刚刚走下栈桥,就看到了一个头顶没有头发、两鬓有头发,脑后扎着个辫子的人跪在地上,这种发型叫做月代头,而他穿着一身胴衣,肩膀是紫色的有壶垂纹、下摆是绿色的有矢袄纹,就是箭矢的尾部印花,而中间白色布料有桐叶纹。
三人刚刚站定,跪在地上的人,就膝行前行到了三人面前,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大礼。
“大明天朝上国天使前来,未能远迎,还请恕罪。”膝行请罪的人,正是肥前国大村氏家督大村纯忠。
孙克毅、徐渭和麻锦三人面面相觑,他们做了十几种预案,但是唯独没有,见面就磕头的这种预案。
大村纯忠就是个日子人,他可能是个虔诚的信徒,但绝对不是个好的家督,在战乱频发的安土桃山时代,大村纯忠这个家督,表现算不上优异,甚至是窝囊,经常受到欺负。
在来之前,孙克毅已经做好了充分的调查,至少对于长崎,孙克毅十分的了解。
比如大村纯忠最近一直在活动的一件事,就是把长崎和附近的茂木等地,进献给教会,大村纯忠之所以想把长崎献出去,主要是他发现自己快守不住了,献土以求苟安。
因为争夺海贸之利很多,比如被长崎抢走南蛮贸易的松浦氏,比如长崎附近信仰佛教的西乡家家督,西乡纯尧、深堀纯贤等等,这些人可不是嫉妒,甚至常常派兵来攻打长崎。
就在大明大船到港的前一天晚上,大村纯忠被人刺杀,差点就死了。
海贸利厚,为了活着,大村纯忠打算把长崎以及茂木,献给泰西教会,借助泰西教会的力量保住领地。
而泰西罗马教廷巡察使,神父亚历山德罗·瓦利格纳诺,则一直迟迟不肯答应大村纯忠的请求,因为大村纯忠把土地献了出去,还想要税收。
孙克毅在来之前,就知道大村纯忠是个怂包,万万没料到,一下船,这人就纳头就拜。
大村纯忠也有话说,大明平倭平到了倭国来,他不怕才怪!
孙克毅是个商人、徐渭是个读书人,可是那麻锦带领的可是三艘战座船横戈在海上,那些扛着钩镰枪,背着弓箭、火铳,挎着腰刀的可是六百客兵。
就这六百客兵,就足够要他们大村纯忠的命了。
他大村纯忠就是个馁弱之辈,哪里用得着六百客兵来平定?哪有这等福分被大明客兵伺候?
大村纯忠很清楚大明客兵的威力,毕竟跑去入寇大明、被击退逃回来的倭寇,无时无刻不在渲染着大明客兵的强悍,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行如雷电等等如同神佛的特征,让大村纯忠如何不恐惧?
那明晃晃的铁浑甲,稍加估算就有两百多副。
就是大明皇帝到大村纯忠面前,大声的说,这不是天兵天将,大村纯忠也不信,这对于大村纯忠而言,不是天兵天将又是什么!天兵天将从天而降,不是来平倭,是来做什么的?
难不成是来长崎做买卖的吗?
大明军兵身上的铁浑甲,真的刀枪不入,这玩意儿可不是泰西的白口铁板甲,而是朝廷打造的浑然一体的钢浑甲。
要客观描述这些钢浑甲的性能,可以如此形容:这些钢甲,和大明皇帝穿的钢甲,除了纹饰不同,并无任何的区别。
这是经过了大明皇帝亲自鉴定和使用的钢浑甲。
所以徐渭才说,大明皇帝真的不差饿兵,钢浑甲手一挥就发了两百二十副,生怕大明军兵出去受了欺负。
“嗯,尔略有恭顺。”孙克毅听着那十分不熟练的汉话,到底还是点了点头,肯定了大村纯忠是有些恭顺之心的,可以培养为精明人事。
徐渭在微眯着眼打量着长崎周围的环境,这里作为大明在倭国施加影响力的跳板,十分的合适。
他们这次来,一共消耗了七天的时间,按照大明现在船只的速度,从松江市舶司到长崎只需要三天的时间,只是路上遇到了罗盘失效的情况,舟师用了几天时间,重新寻找方向。
而从长崎传递消息到天津卫,只需要两天一夜的时间。
徐渭看到了罗马教廷巡察使瓦利格纳诺,泰西的面孔十分容易辨认,而这个巡察使,用怀疑、审视、甚至如临大敌的目光,盯着徐渭等一行人。
徐渭对着那个巡察使忽然露出一个带着几分阴险的笑容。
他们想要在长崎立足,还有一大段的路要走,这个巡察使就是阻力之一。
大村纯忠款待了大明来使,在得知来使真的是来做生意的时候,他有些惊疑不定。
做生意要带六百客兵吗?那尾张大傻瓜织田信长起家的时候,只有七百家奴,现在不也是建安土城,自诩天下人了吗?
“真的只是来做生意的吗?”大村纯忠有些不确信的问道。
“也不尽然。”孙克毅打了个马虎眼,笑着问道:“听说家督最近遇到了许多的麻烦?海贸利厚,争利者众,有些麻烦,也是很正常的。”
“确实遇到了些麻烦。”大村纯忠也没有隐瞒,一五一十的把最近遇到的麻烦详细说明,长崎的海贸,对于大村纯忠而言,就像是小孩子抱着金锭在闹市,怀璧有罪。
大村纯忠有些焦头烂额。
“已经到了要献土的地步,也不奇怪。”孙克毅平静的问道:“要帮忙吗?”
“恳请天朝怜悯。”大村纯忠十分确切的回答道,他本来就献土以求苟安,献给谁不是献?献给大明,大明至少是礼仪之邦。
“恐怕不行,听说你已经皈依了景教,还是找你的天父帮忙吧。”孙克毅一脸惆怅的说道:“你要是能改信就好了。”
“改信的话是信佛吗?”大村纯忠疑惑的问道,对于他而言改信不是什么难事,他之前还礼佛,不也是皈依到了天主教?
“不不不,改信真武大帝。”孙克毅十分确切的说道。
大明皇帝宣称自己是真武大帝转世,其实改信真武大帝,就是信大明皇帝。
“念什么经?”大村纯忠眉头紧皱的问道。
徐渭开口说道:“真武经。”
大村纯忠献土给罗马教廷可不是我胡编乱造,海贸利厚,大村纯忠受不住,直接把长崎给献出去了。求月票,嗷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