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这个阵容去换一个应昌,朱翊钧和谭纶是决计不会应允的,可是戚继光非常清楚,这个时候就是最好的机会,甚至可能是唯一的机会,这种战略要地只能通过军事手段去获得,政治、经济、文化都无法取得战略要地。
北宋的时候,宋徽宗从金人手中买回了燕云十六州,连一年都没拿稳就被夺了回去,屁股还没坐热,就丢了。
战略要地,只有军事手段可以得到,买是买不到的。
戚继光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现在去拿,是代价最小的时候。
戚继光率领中军,带着甲胄和火器等辎重,牢牢的跟在了李如松的身后,只要李如松支撑半天,戚继光就能赶到。
“参将,不是说北虏都是来无影去无踪吗?咱们这是追上了土蛮汗的后军?”千总陈英义趴在雪窝里,拿着千里镜,看着前面的北虏,确定了是朵颜部万户长昂的军兵,这让陈英义由衷的产生了一种迷茫。
自己的步兵,为什么追上了对方骑兵为主的北虏?
“额,可能是他们走的太慢了?咱们不是按着平日里操练行军的吗?”李如松也是一头雾水,他带的这个步营,是完全的步兵,行军速度没有特意加快,一日也就六十里,这还没有全速急行军,否则能到一百里以上,毕竟他们没带辎重,是轻步兵。
“很确定,我们没有超速,戚帅带着辎重就在三十里外。”陈英义再次跟斥候确认,他们没有超速,是对方太慢。
“败兵就是这样的,拖拖拉拉。”李如松想过他们速度不快,但是完全没想到对方会这么慢,这可能就是吃了败仗时候,败兵的模样。
“下令就地休整,戌时三刻夜袭敌营!”李如松在经过了详细的观察之后,确定了夜袭的计划。
李如松看到了,对方生火做饭的锅很少,甚至连营帐都没有扎好,因为大明没有成建制的骑卒,对方扎营的时候,连个拒马坑都没下,李如松要是这么扎营,戚继光看见,他李如松是要挨一百军棍,回家诉苦,还要被李成梁再打一百军棍。
如此扎营,还是打死算了。
李如松判断对方此时的士气极其低迷,甚至到了惶恐的地步,正是袭击的好时机。
戌时三刻,哨箭开始接连升空,带着尖锐的哨声直冲天穹,而后在空中猛然炸开,散成了烟火,这是发动夜袭的信号,在哨箭不断升空的同时,一道道的火把形成的长龙在山间突然亮起,被惊醒的虏营,一看火把,就知道大明军追了上来,并且发动了偷袭。
李如松在这里用了诡计,他把所有的火把都点燃了,就像是有数万人一样,其实他就只有三千人,而且是棉甲的轻步兵,他把有限的火器都拿了出来,甚至还把烟花爆竹抬了出来。
用烟花爆竹吓唬敌人,从火器发明的时候就已经形成了这种战术,爆炸声中,根本分不清什么是火器,什么是烟花,到底是火器还是烟花,这些个败兵根本没有那个心思去判断。
“杀!”喊杀声响彻整个山谷,大明追击的军卒开始向着虏营进兵,声势浩荡,火龙形成了一条条的火线。
朵颜卫万户长昂早就在多次交战中被吓破了胆,大明军的出现,长昂带着亲信就开始向前逃窜,根本没有想要抵抗的想法,从接战一开始,虏营就已经溃散,衔尾追杀,通常是骑兵追杀步兵,而罕见的步兵开始追击骑兵,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发生了。
万户带着人都跑了,整个虏营在士气极其低迷的情况下,完全丧失了组织度,大溃败开始了。
逃!逃!逃!
这就是虏营面对震天的喊杀声的唯一应对手段,不一定要跑得过大明军,但是只要跑得过身边的人,就有更大的概率活下来,杀人是一件很累的活儿,追击很容易被败兵所阻拦。
跑得过身边的人,就能活下去,这就是虏营内的北虏心中唯一的想法。
李如松率部一马当先、身先士卒的冲在最前面,钩镰枪一探将一个虏人拉倒在地,旁边的军士掏出戚家军刀,直接给对方来了个环首,死到不能再死了,而后继续向前冲锋而去。
步营掩杀而去,三千人生生制造出了三万人的气势来,长昂后军的溃败,给整个西进的土蛮汗诸部,带来了可怕的连锁反应,前面根本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恐惧这种情绪十分容易蔓延,在后军在逃,所有人下意识的开始一起逃。
这就是兵败如山倒,输的时候,连呼吸都是错的。
戚继光给皇帝讲战例的时候,很难解释正统十四年十月发生的京师保卫战,当时大明京营已经全军覆没了,大明京畿并无守军,也先侵略如火,大败之后,居然还能打赢,戚继光在讲的时候,把西晋末年两帝被俘、北宋末年两帝被俘的案例拿出来一起讲,西晋末年和北宋末年,无不是衣冠南渡,偏居一隅。
张居正也告诉朱翊钧,君出、虏入、播迁、党祸都是亡国的四祸,有一件就足够亡国了。
皇帝被俘、北虏入寇、京畿迁都、党争,于谦也有政敌,他要固守京师,徐有贞为首之人主张南迁,四祸齐出,居然能够守住京师,在张居正看来,这是一个奇迹。
李如松终于真切的见识到了什么叫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北虏的胆气已经在数次的交战中完全被打破了,听到风声、鸟叫就认为是敌军,看到山上的草木就以为是敌人,完全丧失了抵抗意志的情况下,溃败的连锁反应,让李如松的追击就像一把利刃刺穿了豆腐一样,轻松写意。
李如松完全没料到自己会取得如此的战果,等到回过神来,他的脚下已经是应昌了。
“这就到应昌了?”陈英义躺在雪地里,看着破败的应昌城的那个牌额,气喘吁吁的说道。
李如松的体力已经完全耗尽,但他还是撑着身子,让军兵开始扎营,防止俺答汗的贼人杀个回马枪。
元顺帝薨逝之地、大鲜卑山山口冲要之地、左右两翼会盟之处,就这样被李如松轻易得到了。
土蛮汗的五个万人队就跟疯了一样从山口冲出来,就像是身后有什么不可名状的怪物,在应昌的两个万人队,一看这个架势,立刻就撤去了,这可是穷寇,已经走投无路的军卒,阻拦这种败军,对于俺答汗派来的两个万人队而言,完全不值当。
这可是五万壮丁和近十五万的妇孺,不是五万头猪,就是五万头猪冲出来,这俩万人队都要考虑下是否值得。
俺答汗派他们来当渔翁的,不是派他们来和土蛮汗死战的。
三娘子跟着两个万人队撤退的时候,眉头紧皱的对着身边两个万户说道:“你看这些大明军像什么?”
“像什么?”万户有些疑惑的问道。
“像大明军啊。”三娘子看似说了句废话,但其实不是,此时的大明军最像的就是大明军,具体而言就是洪武、永乐年间的大明军,以一种无可匹敌的状态,让所有敌人为之胆寒。
刘应节写的捷报送到京师的时候,大明至高无上的皇帝朱翊钧,正在两宫太后、王夭灼的陪同下,对大婚侧妃的人选做最后的敲定。
一共三十六人,从这三十六人中选两个。
王夭灼本来应该在下面等待两宫太后的遴选,因为内定的缘故,王夭灼却成了裁判之一,任何选秀都有内幕,王夭灼就是因为钦定,不用走这一遭。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朱翊钧就心动了三十六次,真可谓是千娇百态,各有各的美。
吏部尚书万士和督办皇帝大婚逐项事宜,他选的都是身家清白,最好是军户出身,这三十六人里面他们的父亲有军户、有匠户,有民户,唯独没有官户,中了举人就是官身。
“海拉尔、高丽姬、游女、海女、蚌女都不如大明美人啊。”陈太后看着台下千娇百媚、欲语还休的女子,对李太后低声说道。
海女是吕宋的特产,主要是操船,而蚌女则是下海采珍珠的女子,是安南国的特产,游女是倭国的特产,高丽姬来自朝鲜,海拉尔来自草原。
想要凑齐万国美人,得去找皇叔朱载堉,大明皇宫里都是汉妃。
李太后比陈太后要好看,李太后做宫女被隆庆皇帝看上,那自然是样貌出众,而陈太后则是走选秀女的路子,在美色误国的大风力下,陈太后要比李太后逊色一些。
比如天启皇帝的张皇后,就被人称之为艳后,因为天启皇帝只要长得好看的。
“谁说不是,看哪个都喜欢,要不都收了吧,也省的耽误她们佳人,按照古制,一后、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这还不够呢。”李太后对这些女子都很满意,每一个都符合王夭灼所言的样貌身段上上之选。
冯保在皇帝耳边耳语了几声,朱翊钧面色剧变,立刻站起身来说道:“母亲、娘亲,丫头,你们做主,朕有国事处置。”
朱翊钧匆匆离开了,会宁卫的捷报到了,但是戚继光、李如松、麻锦、陈大成追击而去,让朱翊钧立刻紧张了起来,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要出大乱子?!
半个时辰后,文华殿上聚集了所有的廷臣,朱翊钧看着堪舆图,焦急万分。
“戚帅不是贪功冒进,是谋而后定,但是仍然让人忧心不已。”朱翊钧可不认为戚继光会贪功冒进,战场上的局势千变万化,以前线将帅决策为准。
一个小黄门猛地冲了进来,在门槛上绊了一下,人直接就扔了出去,在地上十分丝滑的滚了一圈,将塘报送到了冯保的面前,大声的说道:“陛下,捷报,捷报到了!李如松大破土蛮汗,追击一百二十余里,拿下应昌!大捷!”
捷报都是红旗,而且封皮上有摘要,小黄门这一套丝滑的小连招,是冯保这个老祖宗的创造发明,就是为了表示事态紧急。
刘应节的捷报早就写好,他一直等到应昌的战果出现之后,才将两封捷报分开送入朝中。
如果刘应节是贱儒,他会把会宁卫的大捷立刻上报,而后将应昌捷报压上那么一两天,如此一来,戚继光立刻就陷入了一种贪功冒进的风力舆论之中,这也是贱儒喜事丧办的老招数了,往往就是这一两天的功夫,再大的捷报,也会因为微小的缺点被无限的放大。
你武将能打赢又能如何,战场打赢还是打输,在朝堂上都是输。
领兵之人,不局限于武将,想要破局,养寇自重是最简单,最快速,也是最省心省力的办法,朱纨、胡宗宪真的平倭,反而屈辱的死去,可是万历年间,仍有殷正茂、凌云翼、刘显父子仍不肯养寇自重,仍然对朝廷抱有幻想。
张居正在,他们的幻想能够实现,张居正不在,他们忠君体国的政治信仰,由朱翊钧这个皇帝亲自守护!
刘应节、梁梦龙两位总督军务不是贱儒,他们都是张党,梁梦龙更是持有全楚会馆,是张居正的门下,他们俩处置捷报,就是两封捷报只间隔一个时辰发出。
“好好好!好好好!”朱翊钧看完了塘报,连说六个好,猛地站起身来,将塘报传下,喜气洋洋的说道:“今岁鳌山灯火延长三日,与民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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