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忠孝军的战绩是极为辉煌的,大昌原之战、卫州之战、倒回古之战,屡战屡胜,对蒙古的战绩很强,对宋的战绩也很强,唐州之战、归德之战,都给南宋军打懵了。
军士精锐、器仗坚整、军饷充盈,则战力恒强。
忠孝军的统帅,完颜陈和尚,更是在那个蒙、金、宋三国混战的年代里,少有的兵家,他帐下的忠孝军军纪严明,勇于作战,所过之处,秋毫不犯,深得民心,其军纪堪比俗称岳家军的神武后军,和戚继光帐下南兵军纪几乎相同,是金哀宗所依仗的强横劲旅。
然而,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忠孝军屡立奇功,仍然难以挽回金国日薄西山的国势,三峰山一战,天不假时,完颜陈和尚率部战死,忠孝军阵亡大半,自此金国灭亡成了时间问题。
忠孝军一直在胜,它不能败,因为忠孝军一败,则所有凝聚起来的人心就会彻底崩解。
戚继光帐下领着十八两军饷的南兵,和这支忠孝军高度相似,军士精锐、器仗坚整、军饷充盈,战力恒强,同样,他手中的六千南兵,和七千忠孝军的命运也很相同,忠孝军不能败,因为败了人心就散了,戚家军(六千南兵)也不能败,因为败了,大明真的有可能亡国。
戚继光在蓟州任总兵的时候,使命是拒敌,就是阻拦胡虏入寇,是震慑北虏,他不能出塞作战,因为他是张居正创造出来的军事神话,是震慑北虏的凶器,一旦戚家军的不败金身破了,那时候穷的连皇陵都得欠款的大明,真的挡不住俺答汗、土蛮汗的两路进攻。
戚继光解释自己之所以要进兵应昌,是因为现在他可以败了,因为震慑胡虏不再是他这个人不败金身的神话故事,而是大明强横的国力、充盈的国库、堆积的粮草和凝聚的人心。
他不再是那个擎天柱,对于一些战略上的冒险,就可以尝试了,大明也有这种底气尝试。
这封信的主要内容就是,戚继光告诉皇帝,他,其实没那么重要。
忠孝军再厉害也有败的那天,戚家军再强悍也有输的时候,大明现在输得起。
就像洪武年间,徐达、李文忠、冯胜三路大军攻伐岭北和林,旨在永清漠北,彻底消灭胡元政权,结果徐达大败而归,李文忠不赔不赚,只有冯胜获胜,大明在洪武五年输了,可是在洪武二十一年,蓝玉进攻捕鱼儿海,彻底击垮了胡元政权,把胡元的皇帝号彻底打没了。
大明输得起,是戚继光最想看到的局面。
当然,李如松的这次追击战打的实在太漂亮了,让这次的进军更像是戚继光本人料事如神。
朱翊钧看完了书信,略显疑惑的说道:“朕怎么觉得戚帅这是在炫耀啊,张大伴,你看,戚帅这意思是不是说:我本来打算要败的,结果轻轻松松的就赢下来了。”
张宏笑着说道:“陛下啊,拥有军事天赋的人在战场上打仗,那发生什么都不稀奇,北虏看起来弱,那是面对戚帅时候弱。”
“戚帅就这个意思:我还没用力,他们就倒下了。”
“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炫耀之意,这不是戚帅故意的,谁让戚帅有军事天赋呢。”
“张大伴,你说朕有没有军事天赋?”朱翊钧略显蠢蠢欲动。
张宏经过了深思熟虑后,选择实话实说,十分直接了当说道:“陛下的政治天赋是元辅先生肯定过的,陛下的政治天赋是元辅先生跑去西山的底气。”
“岔开话题!军事天赋呢?答非所问,张宏!直接回答朕!”朱翊钧十分不满的敲了敲桌子,这个张宏也学会贱儒那套避而不谈了。
张宏见无法躲开,只好十分确定的说道:“陛下,臣不能讨论一个不存在的问题,国之九经,行之者一,信实而已。”
“张宏,你没有恭顺之心!”朱翊钧拍桌而起,气呼呼的说道:“没有军事天赋怎么了!怎么了!”
“也没什么嘛,没什么的,有军事天赋的人,为朕所用就是了。”
“张大伴伱说是吧,军事天赋这东西也没什么的,本来就不多,用武之地还不是得投献皇帝才能展布,对吧?”
张宏不住的点头说道:“啊,对对对。”
“敷衍。”朱翊钧又拿起了戚继光的书信美滋滋的看了起来,他的心情很好,并没有因为自己军事天赋为零,有任何的不满情绪,甚至是嫉妒。
他是皇帝,又不是征北大将军。
张宏笑了笑,其实皇帝陛下的性格真的很好,对美好的事儿喜欢,对丑陋的事儿厌恶,对好消息开心,对坏消息生气,戚继光的书信入朝,大捷的消息传回,陛下一直在笑,笑的真心实意,笑的阳光灿烂。
陛下真的很简单,很容易看得懂。
当皇帝当然有很多的活法,比如嘉靖皇帝的天威不可测,廷议都是那个小铜锤不停地敲,什么意思全靠朝臣们去猜,那是一种活法,陛下这种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也是一种活法。
陛下能活的这么肆意,这离不开文张武戚。
农夫朱翊钧在年前又去了一趟讲武学堂,和俞大猷聊了很久关于讲武学堂的庶弁将、掌令官遴选,这次会宁卫大捷,立功的军士有优先权,至于武勋的孩子,愿意吃苦可以入学堂,来者不拒,考核不过,就不要掌兵了,当个混吃等死的武勋也行,朝廷不缺他们一碗饭。
腊月二十三日,朱翊钧的右臂已经完全好了,经过解刳院大医官的会诊,确定陛下在西山袭杀案的负伤已经完全修养好了,但是他前往西山宜城伯府的时候,依旧没有骑马,而是选择了大驾玉辂,就是天子车驾,而不是骑马。
因为京师也下了雪,不适合骑马。
车驾缓缓的停到了宜城伯府门前,只有游七在门前恭候,却没有张居正的身影。
朱翊钧这次带了一堆的年货,这要过年了,他来拜谒自然要带着礼物。
“先生呢?”朱翊钧有些奇怪,张居正的礼数向来周全,今天怎么没有在门外恭候圣驾?
游七跪在地上,一脸为难的说道:“先生天亮才睡下,陛下给臣的旨意是先生丁忧期间,以先生修养身体为第一要务,先生给臣下令,让臣通禀陛下前来的消息,臣思前想后,还是以陛下旨意为准。”
“免礼免礼,跪着作甚?你做的好!先生现在丁忧,当然以修养身体为宜,先生昨日是不是又熬了大夜?”朱翊钧清楚游七为何这么做。
张居正有个坏毛病,就是熬夜,有些事想不明白会跟自己置气,成宿成宿睡不着,长此以往导致了迷走神经痛,一到夜里二更天就会突然惊醒,而后就再睡不着。
张居正这个病是自己跟自己较劲儿弄出来的,这个毛病经过这几个月的调理已经好多了,但还是偶尔会复发。
“陛下英明。”游七擦了一把冷汗,京师大雪,宫里的小黄门也没过来告知,腊月二十三繁忙的陛下是否前来,张居正昨日还在念叨,又因为一些别的事儿,旧病复发,这天亮才睡下,睡下后宦官才通知皇帝要来。
皇帝的命令和先生的命令产生了冲突,游七选择了听皇帝的,皇帝也是为了张居正的身体。
朱翊钧满是轻松的走进了宜城伯府,转转悠悠的到了文昌阁暖阁的书房,张居正躺在躺椅上睡着了,暖阁比较暖和,而且躺椅上铺着褥子,还盖着被子,倒是不会风寒。
朱翊钧想了想,低声跟张宏交待了几声,张宏满脸的为难,但还是去取了毛笔,将染料晕染开来,朱翊钧满脸坏笑的拿起了手中的毛笔,在张居正的脸上画起了画。
一朵大大的菊花,在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内画好。
“画的怎么样?”朱翊钧提笔,十分满意自己的画作。
“栩栩如生!”冯保对皇帝的画技非常的赞同,他十分担心的说道:“就是先生醒了,怕是要生气的。”
“他生气能怎样,还能打朕不成?”朱翊钧掐着腰十分肆意的说道:“毛笔是冯保拿来的,染料是张宏晕染的,画是朕画的!先生生气,咱们仨,人人有份!”
没过多久,张居正的眼球开始转动,根据解刳院的最新研究成果,人在快要醒来的时候,有个快速眼动期,朱翊钧一看张居正要睡醒了,用力的摁住了笑意。
“陛下?”张居正一睁开眼看到小皇帝,就完全醒了,赶忙站起身来,俯首见礼说道:“参见陛下,陛下驾到,臣未能远迎,臣罪该万死。”
“哈哈哈!”朱翊钧看着张居正顶着一个菊花脸,一板一眼的行礼请罪,就立刻笑出了声来,笑的声音越来越大,都快笑岔气了,连张宏和冯保都咬着牙,不让自己笑的那么明显。
张居正满脸的迷茫,小皇帝这在笑什么?
游七拿了面镜子来,张居正一看,呆若木鸡,他脸一下子就变得通红,嘟嘟囔囔、支支吾吾的说道:“这这这…我我我…陛下,这实在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臣,臣去洗了再来觐见。”
张居正这个老先生急匆匆的走了,到了盥洗房盥洗,张居正发誓,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从来没有!狼狈到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但是洗着洗着张居正倒是笑了出来,稍显轻松的回到了暖阁,再次觐见了陛下,至于陛下开的玩笑,本就无伤大雅,见到的也只有皇帝、两位大珰和游七罢了。
“先生莫要生气,莫要生气,气大伤身。”朱翊钧终于止住了笑意。
“臣没有生气。”张居正极为感慨的说道:“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会宁卫大捷消息传回京师,臣闻讯欢欣鼓舞,倒是解开了臣的一个心病,陛下现在终于多了几分少年心性。”
什么年纪办什么事,陛下这个年纪正是少年时,可是很多时候,做事比他这个老先生还要沉稳,这种沉稳是对国朝是幸运,对皇帝本人是一种不幸。
显然,这次会宁卫大捷,让陛下真的开朗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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