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就是卖官鬻爵,汉武帝连官职都要售卖,刚开始还卖吏员,后来干脆卖起了官身;其次就是钱法,五铢钱从足重到铁钱,再到禁止老刘家的藩王私自铸钱等等;先颁布算缗法收税,算缗法无法满足的时候,就开始用告缗法,让大汉内外所有人都大告发,告发谁家里有钱不纳税;
而后就是盐铁专卖,通过盐铁进行隐形征税,到了这一步,仍然不够,汉武帝将屠刀对准了豪强,大户迁茂陵守陵,如此种种,都是汉武帝在捞钱,为了填补这十万精锐骑兵的大窟窿。
没有骑兵,灭不了匈奴,想要骑兵,就要赌上一切,前五十年和后五十年,所有的财富全都压上。
这就是十万精锐骑兵的代价,昂贵到了一个天文数字。
大唐朝最精锐的时候,骑兵也不过四五万之数,这里面能远征漠北、九千九百九十九里之外的安西都护府的不足万余。
“咱们大明想要永清漠北,需要骑兵几何?”朱翊钧沉默了下问道。
“十万。”张居正十分确切的给出了一个数字,这是经过汉武帝检验过的数字,也是洪武年间和永乐年间得到的数字,草原的气候变得酷寒了起来,但是战场的尺度和纵深摆在那里,就必须要这么的精骑。
朱翊钧连连摆手说道:“要不起,真的要不起。”
“大明现在不是国初,汉武帝还有文景皇帝的遗产,朕登基的时候,咱大明还欠着修皇陵的十一万两,精锐骑兵贵不是他的缺点,穷只是咱们大明的劣势。”
朱翊钧对大明的财政状况非常了解,十万骑兵,一百八十万头牛,为什么不把他这个皇帝片一片,论片卖了?
“这也是三娘子能够如此频繁入朝朝贡的原因,她想和解,草原人也要活着,当然草原人还有死硬分子,这就需要杀伐了。”张居正解释了下为何三娘子频繁入朝朝贡,她代表的是草原上的投降派,或者说和解派。
张居正看着天空飘扬的雪花,语气略显沉重的说道:“卫青、霍去病率领的十万精骑在漠北决战后,就没有了用武之地,大将军卫青一直到十三年后病逝,就再无出战过,这十万精锐骑兵以及配合着十万骑兵作战的数十万大军,要不要维持,如何维持,如何安置,战亡如何抚恤,就成了汉武帝的难题。”
“在这些精锐骑兵中有大量的归附的匈奴人,这些匈奴人的待遇在战时极高,战后还要继续给他们如此的待遇吗?如此林林总总的问题,还有大汉的财政也开始捉襟见肘。”
“此战之后,匈奴并未绝其苗裔,大量臣服于大汉的匈奴诸部再次开始反叛,而精锐骑兵中的匈奴人因为不满待遇开始加入这些部族,匈奴人再次开始南下劫掠,因为耗尽了国力,导致民生多愁苦,晚年的汉武帝面对这一切,自然而然的就变成了那般疑神疑鬼的性子。”
汉武帝一生最大的成果,大抵就是赢得了汉匈之战的胜利,这是他最大的骄傲,而后他这个骄傲,随着匈奴再次南下劫掠,变得不那么真实。
朱翊钧思忖了片刻说道:“历史没有如果,谁知道汉武帝没有组建这十万铁骑,大汉会不会被匈奴所灭,所以汉武帝无法证明他的抉择是对的,所以他会变得疑神疑鬼,情理之中了。”
朱翊钧其实可以了解汉武帝的想法,作为帝王,在匈奴再次开始劫掠边关的时候,他自己一生的功绩像是个笑话,但是以后世观之,正如张居正所言,那是个关键的历史窗口期,汉武帝把握住了,他借着卫青和霍去病这两位军事奇才,完成了远征漠北的奇迹。
匈奴一直活着,甚至比大汉活的还要久远,可实力已经对中原无法形成实质性的威胁,草原上的单于继位也要看大汉的脸色,匈奴一直想要活成大汉的模样,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匈奴人刘渊还建立了汉赵,尊刘备的儿子刘禅为祖宗,要再复大汉荣光。
朱翊钧不认为汉武帝做错了,因为当时匈奴的实力远比现在的北虏强横的多。
“汉匈最后和解了。”张居正是非常支持大明对俺答封贡的,俺答姓孛儿只斤,是黄金家族的叛徒,投靠了大明做了王爷,算是给大明和北虏的和解带来了契机。
朱翊钧导致知道和解这件事,被人戏称为汉匈合并条约的汉匈和亲政策,自王昭君出塞开始,汉匈合流就开始了。
“所以,组建骑兵这件事,就先组建两个骑营吧,六千人。”朱翊钧思前想后,骑兵还是要有,精锐骑兵有左右战场局面的能力,精骑一向很贵,六千人的规模,大明还能够承受得住,再多,现在大明真的无法承担。
大明九边军费一年六百六十万两白银,京营和南衙水师一年支持二百七十万两白银,这就是九百万两的白银支出,即便是组建一支六千人的精锐骑兵,大明每年的军事支出就超过了一千万两。
而万历初年,在张居正急匆匆的完成了全国的清丈还田,将田亩数从四百万顷提高到了七百万顷,完全实行了一条鞭法的万历九年,大明当年的财政收入不过两千二百一十七万两。
而现在在清丈没有完全完成,在一条鞭法未曾实行的万历五年,一年一千万两的军事支出,占据了大明一半的财政支出,这已经算得上是穷兵黩武了。
得益于毛呢官厂、西山煤局、松江、南衙、福建造船厂、各大织造局的结余,广州、福建、松江市舶司的海贸的不断扩张,稽税院在南衙、浙江、湖广、福建等地的追欠,让大明的财政没有再次赤字。
万历五年十一月户部开始了审计,一个月的时间,户部算清楚了大明的税赋,折算白银为2037万两。
减去今年的支出后,国帑结余了二百三十万两有余,而内帑结余了三百万两,国帑存银大约有九百万两,内帑超过了千万。
内帑的收入增长主要来源于皇庄的生意,大明皇帝实在是生财有道,就比如皇庄里的燕兴楼,一楼设立的精纺毛呢大厅,光是千分之三的抽成,一天就能有近千两之多。
王国光这个大司徒尽职尽责,绝对对得起皇帝的信任。
大明真的很穷,因为收不上来税,万历九年已经是晚明最辉煌的一年了,到了万历二十三年,废了新政穷疯了的万历皇帝派出了税监,四处聚敛,一年也不过八百万两。
和大明用一套税法的鞑清,在顺治十一年,税收就达到了3165万两,鞑清能收的上来税,是刀子磨得快。
“陛下,臣是不是佞臣?”张居正突然开口说道,表情有点失落。
朱翊钧大惊失色,惊骇无比的问道:“何出此言?!”
“陛下,永定、永升毛呢官厂,今岁上交利润超过了三百万两,大司寇一己之力超过了臣和臣的张党五年的奔波,臣稍微盘算了下清丈以来的税赋增长,居然比不过大司寇的官厂,这还是给大司寇家里分了账之后的利润。”张居正可以和汉武帝感同身受,他费劲了心思干了五年,结果还不如王崇古一个人的官厂赚得多。
还有没有天理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晋党在之前张四维及同党族诛之后,实力大减,在如此剧烈的朝堂倾轧之下,王崇古的官厂,可谓是完全凭借一己之力,其利润超过了张居正所有的努力。
“感情先生就是昨天晚上想这个想到早上才睡?”朱翊钧这才知道张居正到底为何要熬夜了。
先生大抵是睡不着,躺下一闭眼就是王崇古这三个字,张居正推行考成法,他也对自己考成,这结果自然让他寝食难安,进而怀疑自己是个佞臣。
“诚如是。”张居正的脸上还露出了一点迷茫,自己这五年做的真的对吗?清丈激化了朝廷和缙绅之间的矛盾,折腾来折腾去,结果上看,却不如王崇古。
“先生也是糊涂了,矛盾说还是先生的学说呢,朕也不提其他,就王崇古这个人而言,没有先生好言相劝,他怎么肯回头是岸?”朱翊钧摇头说道。
张居正那不是好言相劝,那是重拳出击,差点把王崇古打死的重拳出击,到现在王崇古都有心理阴影,张居正只要还活着,王崇古就会胆战心惊的继续履行自己的承诺。
王崇古那不是回头是岸,那是被打的奄奄一息,才肯回头的,当初宣大长城鼎建,王崇古可是倾尽家财的堵上了窟窿,安置了十九万游坠百姓失地佃户,才算是把当年的僭越那笔账给平了。
朱翊钧继续说道:“永宁、永丰毛呢官厂的盈利,其实是大明富国强兵的一个结果,不是戚继光在大宁卫、会宁卫的接连取胜,羊毛生意能做的如此安稳?北虏肯坐下来谈,三娘子肯一趟一趟的入京来,那还不是不敢南下抢?”
“这清洗羊毛的白土,还是从大宁卫桃吐山找到的,没有先生富国强兵,哪来的白土?”
“先生也是说胡话,张居正新政,这五个字,是能用朝廷财税去衡量的吗?的确,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可是金钱不能衡量一切。”
“永定、永升毛呢厂,是新政的成果。”
“先生,这吃第五个包子吃饱了,前四个包子就没有吃吗?先生着相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朕看的很清楚。”
佞臣?谁是佞臣?张居正的新政,用金钱去衡量,那就是无价。
吏治的清明、军队的振奋、学政的清朗、商贸的兴盛,朝廷的税赋当然可以体现,王崇古督办的是朝廷的官厂,不是他自己的,官厂也是大明新政的一部分,王崇古能上交这么多的利润,那是新政的成果之一。
“真的吗?”张居正仍然有些疑惑。
晋党作为他的政敌,表现的居然比他还忠君体国。
“真金白银的真!”朱翊钧十分肯定的说道:“先生就是不当国了,忙习惯了忽然闲了下来,才胡思乱想了起来。”
“王崇古和王谦二人面奏,说要定为固定分成,今年给他们家分了三十多万两,王崇古说银子拿的太烫手了,实在是太多了,王崇古拎的很清楚,他督办的是朝廷的官厂。”
王崇古必然要拎得清楚,拎不清楚,王谦也会帮他拎清楚的,九族事大,可不能拿九族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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