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舸披红鸣长号,千帆着彩跃千涛。
今日天清气朗,万里无云,远处的朝阳正在从海面缓缓升起,朝阳之下的金光洒满海面,也洒在了那些船帆之上,船只在驳船的牵引之下,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划出了一道道的水迹,天空的鸟儿在欢快的啼鸣,因为水手在甲板上洒下了谷物,为出海祈福。
“去琉球,大明要那边建三个港口,顺便给驻防在琉球的大明水师送去给养。”汪道昆也没有隐瞒,沙阿是蒙兀人不知道而已,去琉球送补给这件事,松江府人尽皆知,这千余条船上,还有两万百姓,这些百姓,都是大明征召前往琉球的穷民苦力。
势要豪右为了让百姓们踏踏实实的受他们的朘剥,通常三个人干的活,只给一份半的劳动报酬,再给半份拿来奖励工贼。
当朝廷号召前往琉球的时候,走投无路的百姓,选择了上船,毕竟大明皇帝许诺的待遇很是不错,大明皇帝的信誉,大明势要豪右都非常肯定。
护国庇民妙灵昭应弘仁普济天妃的雕像,在第一艘船的船首,这是大明的封号,民间普遍称其为妈祖或者海神娘娘,除了庇佑船队之外,还要把大明妈祖信俗文化,带到琉球去。
沙阿买买提在离开的时候,也得到了一个妈祖的塑像,松江地面大小官员,竭诚嘱咐沙阿买买提回程,一路顺风。
大明水师在琉球已经肃清了琉球地面的倭寇,但是对琉球的攻伐,总是受阻,从海上的进攻,几次三番,都被岛津家给化解掉了,从陆上进攻,又缺少稳定的补给。
陈璘三次进攻不顺之后,选择了迂回,在和长崎总督府进行了数次通信之后,大明水师开始悄无声息的在长崎登陆,这一切都是瞒着大友宗麟在进行。
长崎总督府的兵力,从一千余人,很快就增长到了七千人,一共增兵了两个步营,并且就地驻扎,等待时机。
一个月黑风高夜,陈璘带着十三艘水翼帆船,悄然在长崎港口的栈桥下停下。
大明水师总兵陈璘亲自踏上了倭国的领土。
陈竹,就是那个父亲被孔府孽畜走狗逼迫到为狗送殡的陈竹,是这次通信往来的海防巡检。
“见过水师将军。”徐渭、孙克毅等长崎总督府的官员,早已在栈桥外等候,陈璘下了船之后,一转眼就消失了在联排大房之间,七拐八拐,进入了总督府之内。
陈璘和徐渭是第一次见面,陈璘的面相十分的凶悍,不是那种大大咧咧,而是那种手上人头无数的凶悍,而且眼中精光乍现,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儿。
陈璘是俞大猷亲自问皇帝,从殷正茂手里硬生生抢到的人,俞大猷在两广平倭的时候,就发现了陈璘在海战上的天赋,并且一直留意,万历元年筹建松江水师时候,陈璘调到了松江。
大明第一艘水翼帆船是陈璘测试,陈璘亲自带领着水翼帆船船队,从松江到天津卫完成了海测,而后从松江府到吕宋马尼拉。
而后大明第一次漕粮海运,也是陈璘亲自负责押送,并且这几年的时间里,陈璘立下赫赫军功,是大明水师第一悍将。
“初次见面,不成敬意。”徐渭拍了拍手,一队商行的伙计,抬着两个箩筐走了进来。
徐渭将红绸布拉开,里面是金灿灿的黄金,这是足金,这一筐是八百两,两筐足足一千六百两,按照挂牌价一两黄金等于十六两白银计算,这两筐黄金,价值两万五千两。
徐渭出手,不可谓不阔绰。
“这是何意?”陈璘一推,两筐共一百斤的黄金被推了出去,陈璘眉头紧蹙,手摁到了腰刀上,熟悉陈璘的亲兵都知道,陈璘真的生气了,所有人都把手摁在了腰刀上。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剑拔弩张了起来。
徐渭和孙克毅立刻有些慌了神,传闻中,陈璘这个人,十分的贪财。
孙克毅立刻满是笑意的说道:“这不是求着陈将军帮忙吗?长崎总督府要劳烦陈将军亲自前来,长崎总督府没有将军这样的悍将,劳将军大驾,自然是要略备薄礼相赠。”
长崎总督府没有悍将,这的确是借兵,哪有让人帮忙,空着手帮忙的?万一陈璘出工不出力,所有图谋都化为乌有了。
徐渭和孙克毅一个文人,一个商人,他们办事自然有自己的路径依赖,也没有什么恶意,就长崎总督府那点兵力,还不够陈璘和他的亲兵收拾呢。
“这是国事,岛津家倒反天罡,不必如此。”陈璘拧开了自己的牛皮袋,刚想喝一口,才意识到里面有酒,所以换了一袋水,下船不喝酒,这是军纪,亲兵们恢复了原样,大家都松了口气。
孙克毅看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稍缓解,立刻开口说道:“传菜!”
这吃吃喝喝,也算是气氛融洽了起来,孙克毅作为商总,似乎是不经意的说起了传闻,他笑着说道:“我自罚三杯,唉,我这也是道听途说,听闻将军好这金银之物,才备下阿堵之物,惹将军不快,还请将军海涵。”
孙克毅结结实实的喝了三大杯,人都喝的有点蒙了,这是国窖,度数不低,就是再擅饮,三杯下肚也是有些头晕目眩了。
“唉。”陈璘则是叹了口气,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陪了一杯说道:“咱们在海外,孙商总不必耿耿于怀,早些时候,我们这些武夫,若是不贪财,就该死了。”
“这黄金,还是献给陛下吧。”
巡抚御史罗应鹤在隆庆六年的时候,就弹劾过陈璘贪墨钜万,陈璘因此被罢官,后来因为抗倭事,又被起用,孙克毅和徐渭真的以为陈璘非常贪财。
就像传闻之中,戚继光好波斯美人一样,戚继光家有悍妻,戚继光若是真的好美人,家里早就天翻地覆了。
这做武将,多少要有点缺点,否则就无法生存下去,也就这几年富国强兵的大背景之下,武夫们,在私德上,才终于像个人了。
陈璘认为,大明皇帝贪财也挺好,政以贿成,既然要贿赂,为何不是贿赂给陛下呢?
“也是。”徐渭敬了陈璘一杯,而后将酒杯重重的放在了桌上,多少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平倭的男儿,哪个不是英雄豪杰!朝堂里那些贱人,阴谋挑唆,上嘴皮子下嘴皮子一碰,好人都变成坏人!”
“气煞我也!要不是我手无缚鸡之力,非要亲手捅几个,方能一解心头之恨!”
徐渭是胡宗宪的幕僚,胡宗宪瘐死,徐渭在天牢里蹲了七年,他就疯了,他的确想过杀人,但是他谁也杀不了,也只能愤怒。
这些个将军也都是人,他们私德真的如同那些个贱人所言一般,连个人模样也没有,为何还要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在战场跟倭人去拼命?!刀剑箭长着眼睛吗?避开他们这些武将?
这一说起骂贱儒和平倭,这共同话题就多了起来,这气氛终于完全和谐了起来。
“九州岛上的事儿,我不清楚,徐总督,咱们是要配合丰后国大友宗麟,彻底攻灭岛津义久吗?”陈璘说起了平倭大事。
大友宗麟在耳川刚刚大获全胜,正是一鼓作气之时,陈璘这六千军的加入,岛津家这最后一口气,必然被彻底打散。
“这是大友宗麟。”徐渭拿出一个茶杯,开始往里面倒水,一直倒满,徐渭都没停下,直到水满溢出去好多,徐渭才停下。
“这是龙造寺隆信,这是岛津义久。”徐渭又拿出两个茶杯,开始倒水,龙造寺隆信倒了多半杯,而岛津义久那一杯就只有一点了。
徐渭指着三个茶杯说道:“现在大友宗麟势大,我们要是配合大友宗麟击破岛津义久,那大友宗麟就是一家独大,那个番邦狂信徒,怕是绝对容不下我们长崎总督府了。”
番邦狂信徒,是九州岛诸大名给大友宗麟起的外号,这家伙是景教的狂信徒,而长崎总督府血洗了教区,大友宗麟彻底一家独大,长崎总督府就非常的危险了。
“徐总督所言有理。”陈璘也是不住的点头说道。
徐渭继续说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大友宗麟现在有余,所以我们要想办法损害大友宗麟,我和龙造寺隆信、岛津义久已经联系过了,再战耳川!”
陈璘疑惑的问道:“帮谁?谁赢了帮谁?”
徐渭将三杯茶放在一起,面色阴沉的说道:“等他们打的两败俱伤,一举将他们全部吃下!否则也不需要六千人,不会邀请陈将军亲至了。”
“好!”陈璘思索了片刻,只说了一个字。
徐渭满是为难的说道:“如果力有未逮,咱们就帮龙造寺隆信和岛津义久,如果龙造寺隆信和岛津义久败的太难看,咱们就帮大友宗麟,多少捞点好处。”
“实话讲,长崎总督府并无善战良将,这个战机,实在是难以判断。”
徐渭和孙克毅非常了解九州岛的局势,但是他们对战机的判断非常的差,战场上,战机转瞬即逝,什么时候出兵,什么时候该打谁,他俩实在是不知道,而陈璘虽然不清楚九州岛局势,但他是善战良将。
“无碍,交于我就是了。”陈璘则颇为平静的说道:“这三方的实力如何?”
徐渭开始讲解他探听到的情报,这些个情报陈璘自然会去核实,徐渭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陈璘。
“大友宗麟有三万足轻,甚至还有骑卒队一千二百人、铁炮队八百人,龙造寺和岛津家,加起来才不到两万人,没有骑卒也没有火器,就这,大友宗麟,差点打输了?”陈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思考了许久说道:“这个大友宗麟是不是不知兵?”
“然也。”徐渭颇为肯定的说道:“他要是有这种天分,还能在军中推广景教?我不知兵,都知道这种强行推广,很影响士气的。”
“那就好办了。”陈璘示意自己了解了大致的情况,而后开始派出海防巡检和斥候,开始侦查。
在九州岛活跃的商人,带来了足够多的情报,让陈璘搜集情报的速度加快了许多,事情并不乐观。
岛津义久和龙造寺隆信的联军,在耳川之战被大友宗麟给击败后,军心离散,分别遣出使者来到了丰后国,准备和大友宗麟议和。
大友宗麟因为和家臣们的矛盾,虽然开出了很过分的条件,但也真正开始议和。
这要是真的完成了议和,陈璘这两个步营,岂不是白来了?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下一句是,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就是说人之道,和天之道是不一样的,人之道是损不足者而供奉有余者。这句话出自道德经,今日再看,又有新的领悟。求月票,嗷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