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风站在院子外面,目光静静打量着眼前的农屋小院。
这是一个极其简陋的草屋院子,甚至比起李北风在李家村时的房屋还要破烂。
李北风当时好歹还算是一个二居室,虽然旧了点,但房屋还算是完整干净。
但眼前的农屋小院,却破旧显得有些凄凉。
矮小的茅屋,破烂不堪的大门,院子同样小的可怜,在农屋的后院,隐约还能看到一块空地。
空地上,似乎还种着一些农作物。
此时,就在小院的门口,坐着一位农妇,正在洗着衣服。
天气阴凉,农妇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双手浸泡在冰冷的水中冻的通红。
但是,她却不闻不问,很是认真的洗着衣服。
农妇大概四十来岁,或许是常年的劳作导致她的神色憔悴,皮肤更是苍老。但隐约中,似乎还能从她的眉宇间瞧见几分年轻时的姿色。
这位农妇,便是掌柜的口中所提起可能是北齐皇室宫女的那个人。
原本李北风只是想打听一下,然而让他意外的是对方的态度。老农妇的态度明显有些冷淡,对于李北风的问题很是冷漠。从始至终,甚至都没有抬头看李北风一眼。
“大婶,你放心,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是听别人说起,所以有些好奇……”
李北风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很是和善,并且脸上露出了极为和蔼的笑容,想要极力证明自己没有别的目的。
然而……他的计划落空了。
院子内的老农妇依旧没有正眼看他一眼。
语气依旧还是比较冷漠,“我说了,你找错人了,我这裏真的没有什么北齐宫女,都是别人在瞎传……”
李北风微微皱眉。
他总感觉眼前这个农妇的语气有点刻意生冷……越是如此,他越觉得不太正常。
讲道理,正常有人来问的话,不应该是这个态度吧?除非……心裏有鬼?
李北风微微眯着眼睛,目光盯着这位老农妇。
看着她手脚勤快的洗完了衣服,一直等到她起身,抬起了头。
这时,李北风才似乎发现了什么。
这位老农妇,眼神空洞,目无精神。
她……
眼睛难道看不见?
紧接着,李北风便瞧见这位老农妇端起了面前的洗衣盆,一步一步摸索着,来到了院门口。出了院子,一步一步缓慢的摸索到了小院后方不远处的河边。
她每一步都走的很慢,每走一步都需要摸索片刻,确认前方有没有障碍物。等到了河边,她才略微松了口气。
瞧见这一幕,李北风眉头皱的更深。
她果然是个瞎子!
这让他有些意外。
不过,在犹豫了片刻之后,李北风还是跟着来到了河边。
似乎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正在河边冲洗衣物的老农妇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又继续洗衣服。
李北风出现在河边不远处,望着老农妇,犹豫了一下之后,又开口。
“大婶,我不知道你或许有什么苦衷,或许想要隐瞒身份。但我向你保证,我的确没有恶意……你也知道,北齐已经灭亡快二十年了,当年的一切恩怨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了。”
“我今天来找你,只是有一些关于当年的秘闻想要向你询问打听一下,不知道可否告知在下?在下一定感激不尽……”
农妇手上的动作再次一顿,这一次,她停了片刻。
又过了一会儿,她依旧沉着声音,有些冷:“这位公子,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得!
白费功夫了!
她根本就不承认自己的身份。
见状,李北风也没有办法。
人家不愿意承认,他问再多也无济于事,看来只能看看再找找其他人了。
李北风没有再纠缠,起身离开。
剩下老农妇依旧蹲在河边,冲洗着手上的衣服。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望着前方,那空洞的眼神中沉默许久,不知何时,仿佛多了几分哀伤的神色。
……
离开河边,李北风暂时并没有离开,而是在这个小村子里转了几圈。
小村子并不大,距离县城也不过两三里的路程。大概估摸来看,也就那么四五十户人家。
相比于几十里之外繁华的朝阳郡,这样的小村庄的确十分不起眼。
村里冷冷清清着,极少看到几个人影。在转了两圈之后,李北风总算在村头外的一片土地里见到了一个人影。
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老伯,皮肤黝黑,身材矮小而健壮,一看就是常年干农活的汉子。
“老伯!”
李北风站在土地边,开口喊了一声。
原本还在干农活的老伯回头,看了路边的李北风一眼,眼神中露出一丝诧异神色。
陌生面孔?
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城里来的读书人。这些读书人不好好呆在城里,跑到他们这样的偏僻乡下来干什么?
“有什么事吗?”老伯问道。
“是这样的,老伯,我是从郡城来的,你是这个村子的人吗?我有些事,想跟你打听一下……”
李北风开口道。
谁知,这个老伯却只是斜眼瞥了李北风一眼,语气似乎有些不耐烦,摆摆手:“没空……没看见我正忙着吗?”
说罢,老伯转过身,继续忙去了。
他才没有时间搭理这样的读书人。
估计是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跑到这裏来体验生活,问东问西显得很弱智……他才没空搭理。
李北风愣了一下,倒是有些意外这老伯的态度。
不过片刻之后,他又反应过来。随即伸手进怀里摸了摸,掏出了什么东西。
“老伯!”
“你干什么……都说我没空搭理……”
老伯不耐烦的回头,正要训斥一下这个白净书生时。当他转身,瞧见李北风手上的东西时,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又突然咽了回去。
他看到了李北风伸出了一只手,手上有东西。
那是什么?
那是……一锭白花花的银子!
当瞧见银子时,老伯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眼神中,无法掩饰的贪婪欲望。
这一锭银子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老伯这辈子都没有过这么多的银子。
粗略一看,少说也得有十两了。
而此时,李北风笑眯眯的望着老伯:“老伯,回答我几个问题,这银子就是你的……如何?”
老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语气有些颤抖,激动道:“真的?”
“当然,我从来不骗人!”
李北风将银子抛在空中,又落在了手上。
老伯的视线顺着李北风的手到空中,又回来。
下一秒,他快步的来到了李北风的面前。满脸热情,殷勤道:“这位公子您,您想问些什么……随便问,不瞒你说,我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了几十年,没有人比我对这裏更熟了……”
“……”
俗话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眼前的老伯,充分证明了这句话存在的真实性。
见到银子之后,老伯的态度顿时发生了一百二十度的大转弯。在李北风面前卑躬屈膝,无所不谈。
李北风满意的点点头,看了一眼这个老伯,指了指身后的村子某个方向,问道:“我问你,你知道你们村子最后面那一户人家,就是那位双目失明的老人家,你对她了解吗?”
老伯顺着李北风的手指方向看去,愣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道:“你说的是那个瞎了眼的老婆子?她啊,我当然知道……”
一提起此人,老伯顿时就来了兴致:“我跟你说,那个老婆子性格很古怪的,跟别人都合不来……脾气还很倔,真是一个怪人……”
“怎么说?”
李北风追问:“你知道她的来历?”
“当然知道,她原本也不是我们村子里的人……”
老伯回想了一下,道:“大概是在十几年前吧,这个老婆子从外地来到我们这裏落户……大家都不太清楚她的来历,当然了,也没人在乎。我对她有印象,就是因为这老婆子脾气很倔,而且,行事很奇怪……”
说到这裏,老伯放低了声音,悄悄道:“我记得好几年前有一次啊,我曾经偷偷去过她家里偷看了一眼,你猜怎么着,吓了我一大跳……她的家里,竟然有灵位……”
“不只是我,其他人也曾经见到过。我听说啊,那灵位还摆的是北齐的那位亡国皇帝皇后……这个消息惊动了当时衙门的人,衙门的捕快都来了。但奇怪的是,却没能从她家里搜出来任何证据……我怀疑,是她偷偷藏起来了……”
“后来就有人开始传了,说这老婆子原本是北齐皇室的宫女,是那位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女,北齐亡国之后才逃亡到这裏来的……”
听到这裏,李北风扬眉:“就这个原因?”
“当然不止,我曾经偷偷看过她,那老婆子的气质的确跟我们不太一样……说出来公子你可能不信,像我们这样的粗人,根本没人在乎。但是,像公子您这样气质出众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与其他人不一样,那个老婆子就是这样……虽然她看上去跟我们没什么区别,但是我还是能一眼看出来,她的确不是普通人……”
老伯说的很是激动,口沫直飞。
而李北风略微思考了片刻,又问道:“你刚才说……她的性格很古怪?”
“没错,她脾气跟差,很不好,来到咱们村里十几年了,都跟村里的关系不太好,平日里也根本不跟别人来往……”
说到这裏,老伯似乎想到什么,摇头叹气:“不过,她也是个可怜人啊……一大把年纪了瞎了眼睛,还要养着一个女娃……”
“女娃?”
李北风敏锐的捕捉到了老伯语气中的词:“她还有个女儿不成?”
“没错!”
老伯点点头,又摇摇头:“女娃倒不是她亲生的,而是她捡回来的。那女娃长的很是可爱,听话又乖巧。只是可怜她们母女了,那娃从小就很懂事,啧啧……”
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老伯也是惋惜不已。
李北风没有继续再问,他不用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个瞎了眼的农妇,一个小女娃,母女相依为命……在这样落后的村子里,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而就在这时,李北风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对了,她那个女儿在哪里?”
老伯一指一个方向,正是隔壁的村庄。
“在隔壁村庄那里有位教书先生开了一个私塾,免费教咱们这些村庄附近穷苦人家上不起学的孩子读书,那女娃就在那里读书……”
“那位老先生,当真是圣贤转世,德高望重……”
老伯对那位教书先生赞不绝口,显然是对那位教书先生很是敬佩。
不过这时,老伯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奇怪的看了一眼李北风:“公子……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比较好奇罢了。”
李北风轻轻敷衍过去。
“那……公子……”
老伯的目光贪婪而又小心翼翼的看向了李北风的手上,眼神掩饰不住对银子的渴望。
李北风这才将手上的银子丢给他:“你的了!”
老伯接过银子,顿时激动的不能自已,连声道谢,鞠躬弯腰,小心翼翼如同珍宝一般的将银子收了起来,那模样,生怕李北风反悔再要回去一样。
而李北风倒没有多注意这位老伯,而是转身看向不远处的隔壁村庄,略微思考片刻,转身朝着隔壁村庄走去。
……
一间破旧的学堂当中。
昏暗的环境,简陋的桌椅。
学堂内,正整整齐齐坐着十几个小孩,齐声朗诵着朗朗上口的课文。
学生的面前,站着一位头发发白的老者,显然是这学堂的老师。
听着学生们的朗诵,教书先生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而这十几个学生当中,有男有女,年纪小的不过四五岁,年纪大的已经有十二三岁。
李北风站在不远处,注视着这一幕,凝视许久。
不知为何,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这个年代,读书与不读书的差距,的确有些大。读书能出人头地,这是所有人坚信不疑的事情。
若是能考取高中,那便是光宗耀祖,彻底咸鱼翻身。即便是考不上举人,考上个秀才,那也绝对是人上人了。
秀才与普通人之间的差距,也是极为之大。
因此,只要有机会,自然是想送自己的孩子去读书上学。
不过,让李北风没想到的是……这个年代,重男轻女的思想依旧还在。即便说有长公主和李素衣两人的形象影响着天下人的观点,但根深蒂固的思想却也很难改变。
普通人生个女孩都是想着赶紧养大然后找个好娘家嫁人,摆脱拖油瓶。至于让姑娘家读书认字上学,那只有大户人家才有的待遇。
至于穷苦百姓家,能吃上一口饭都不容易了,更别提读书认字。
而此刻,李北风眼前的学堂中,却还是有四五个女娃。
那四五个女娃正端端正正的坐在学堂内,脸上的表情认真专注。
李北风的目光,在这四五个女娃身上扫过。
其中一个女娃,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女娃约莫十来岁,或许是因为营养不良导致身体瘦弱,皮肤略微有些发黄。
但女娃的眼睛却很有神,容貌更是精致可爱,眉色间隐约有几分美人胚子的迹象。
若是好好培养,再过个几年,恐怕会成为一名不可多得的美人。
那女娃梳着一个丸子头,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旧,却干干净净。
此刻正目光炯炯有神的注视着前方的教书先生,很是认真。
学堂内的教书依旧还在继续。
如此破旧的学堂,学生们的学习热情却一点都不减。
李北风站在不远处的位置,静静的凝视着这一切,没有去打扰。
不知道过了多久,学堂内突然传来一阵的欢呼声。
紧接着,学堂内的那些孩子便一个个从学堂内跑了出来,四处玩耍。
这时,那位老先生也从学堂内走出,很快,他便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李北风,停下了脚步,微微皱眉打量着李北风。
“你是?”
老先生的语气有些谨慎。
眼前这位年轻人,他从来没有见过。
而这位年轻人身上的衣物虽然看似并不昂贵,但浑身上下的气质,却不是乡村野夫能具备的。
一眼便非富即贵。
李北风目光打量了一番这位老先生,轻笑道:“老先生你好,我是来找人的,请问……小思在吗?”
小思,便是那位双目失明老农妇女儿的小名。
老先生目光略带警惕的打量了李北风一番,虽然看不出这位年轻人的来历。
但从对上的身上并没有感受到敌意,老先生思考了片刻,转身喊了一声:“小思!”
与此同时,学堂内一个小姑娘走了出来,走到老先生的旁边:“先生,你找我?”
声音软糯,声线很轻。
她也瞧见了不远处的李北风,似乎有些怕生,眼神闪躲怯生生,躲在了老先生身后,不太敢看李北风。
这姑娘,正是刚才李北风所注意的那个女娃。
老先生溺爱般的摸了摸小思的脑袋,开口道:“这位公子找你……你认识吗?”
小思眨巴着眼睛,悄悄从老先生身后露出了一个脑袋,怯怯的看了李北风一眼,随即摇头:“不,不认识……”
老先生顿时眯着眼睛,看向了李北风:“这位公子,小思她说并不认识你,你是……”
李北风自然知道,这位老先生已经开始对他警惕了。
不过,这些也都是在意料之中。
他看了看躲在老先生身后的小姑娘,随即又看向老先生,开口:“老先生,能……借一步说话吗?”
老先生凝视李北风许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
学堂旁不远处的小屋。
小屋很小,只能容纳的了一人生活。
这裏,便是那位老先生居住的地方。
瞧见这一幕,多少让李北风有些意外。
他原本以为,这位老先生应该家境不错的。否则,他怎么能支撑得起免费给孩子们教书。
然而当瞧见这老先生居住的环境时,李北风又否认了这个念头。
居住环境如此之差的老先生,怎么看也不像是家境不错。
“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老先生给李北风倒了一杯茶。
茶是最普通廉价的茶碎,喝上一口便是满嘴的茶渣。
李北风放下茶杯,开口道:“我叫李北风,见过老先生了!”
老先生望着李北风,开口道:“不知李公子今日前来,可有要事?”
“在下是听闻了老先生的事迹,前来看望一下老先生……”
李北风停顿了一下,语气认真,凝重道:“老先生免费给孩子们教书,此举实在是崇高无私,着实感人,实在是令我敬佩不已……”
“不敢当!”
老先生摇摇头:“我不过只是尽一些微薄之力罢了!”
李北风摇头道:“我来之前,原本以为老先生应当家境优渥,因此才行善积德免费给孩子们上课。却没想到,老先生生活如此拮据之下,竟然还愿意行如此之善,实乃使我辈佩服,在下实在是惭愧……”
“老先生的思想境界,在下无论如何都难以达到……”
别的不说,就冲这位老先生免费给孩子们教书,就很值得李北风钦佩了。
如今这天底下,愿意如此无私的人当真不多了。
“李公子谬赞了,老夫不敢当……”
老先生连连摇头。
“我倒是有些好奇,以老先生的能力,若是去郡城或者其他地方当个教书先生,不说富裕,至少衣食无忧没问题……为何老先生会甘愿留在这裏,免费给这些孩子教书?”
老先生叹了口气,半响之后才开口:“我若是不给这些孩子们上课,他们就没有书读……不读书,他们就永远只能生活在这个小山村,我能做的不多,只能尽力的改变他们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