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什么事?”听到后面动静的司机猛的回过头来,看到尼扬的状况顿时脸色刷白,“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别管什么了!快开车!”
被那血的颜色刺激的,菲奥多的大脑一片空白,不顾一切地腾出手揪住了那司机的衣领,冲着他大吼大叫。
那司机倒是没有被血吓到,以前给月族抵抗军的领导开车的他也算半个士兵了,可刚想踩油门却看向了前面人山人海的车潮。
马车、牛车混杂在路上……
那都是从前线往东迁徙的流民们。
婆罗国第3万人队正在向塔桑河西岸挺进,那可是传闻神出鬼没的“丛林之鼠”!整场战争当之无愧的军神!
而现在这家伙将枪口对准了他们……
内战要来了!
“快想想办法啊!对了,要不从这土路外面开过去!”
菲奥多大吼大叫着,脸上写满了绝望,却没想这土路好歹还是路,开到了越野的地上,只怕颠不了两公里他们这车就得散架。
他们正在走的这条路就是唯一的路了,再没有第二条路。
好在那司机反应迅速,立刻打开车门去了后座,将尼扬从车里抬了出来。
“你先扶着他!我去找人!”
没有犹豫,那司机飞快的跑着,很快从迁徙的队伍中拦住了一行大户人家的车队,想用以前的配枪和车钥匙抵两匹马,并承诺无论救不救的活自家主人,都少不了他们好处。
那大户人家也是个会做人的主,一看到配枪便知道出了事的那人身份不简单。
于是他根本不收那配枪和车钥匙,反派出三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儿骑着马去帮忙,并自愿留下来替他们照看车辆。
这年头有枪的就是大爷,能随意拿枪出来抵债那得有数不完的枪了!
这个人情怎么想都赚大了!
就在那大户人家高兴着的时候,三匹骏马奔驰在旷野上,带着昏迷不醒的尼扬赶往了距离附近最近的小镇。
那儿有拉西的驻军,有驻军就有医生和电话!
策马奔腾了20里地,披星戴月的一行人终于赶到了最近的小镇。
得知尼扬的事情之后,驻扎在当地的连长立刻向上级汇报的情况请求援助,并安排随军的医疗兵对他进行了紧急治疗。
站在病床的旁边,菲奥多心中充满了懊悔和自责,在心中为昏迷不醒的老师默默祈祷。
而也就在这时,尼扬忽然咳嗽着睁开了眼睛,涣散的瞳孔也渐渐放出了一丝清明的光芒。
“老师!”菲奥多惊喜地叫了一声,扑到了病床的旁边。
尼扬却像没有听见一样,忽然伸出了那跟像炉柴棒一样的手,牢牢的抓住了他的胳膊。
“跑……”
菲奥多懵了一下,一头雾水的看着他。
“……什么?”
尼扬深深吸了口气,望着天花板的眼神有些绝望,费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的说道。
“快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你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菲奥多紧紧地回握着老师的手,俯下身将脸凑近了过去。
“谁?!您是说拉西吗?!”
司机闻言咳嗽了一声,示意这小伙子这里是拉西的军营。
而站在一旁的连长却像没听见一样,装作不知道的看向一旁。
他当然知道猛犸城发生了什么,而且一看见尼扬在这里他什么都知道了,不出意外的话上级应该在赶来这里的路上。
不过他打算什么都没听到,径直走到外面点了根烟。
尼扬的眼中露出一丝悲伤,没有说出他期待着的任何一个名字。
甚至连活人的名字都没有讲。
“罗……威尔……”
亚努什曾是罗威尔,但杀戒才开到一半,就被一枪打死在了王座上。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将天王军忘得一干二净,却忘了他们是怎么来的了。
于是新的罗威尔来了,并且会亮出他的屠刀杀的人头满地。
至于内战。
当所有人都以为它会来的时候,没准它反而又不会来了。
其实来不来也无所谓了……
就不如留给后人去幻想,这没打起来的内战要是真打起来了又会怎样吧。
其实都是一样的。
菲奥多愣愣地看着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
他嘴唇开合着,喃喃自语。
“罗威尔……那不是个死人么……”
他知道老师骂了罗威尔将军整整一年,乃至于整本《红土》都是围绕他来写的,却不想老师对他的恨意已经到了这般深入骨髓的程度。
他总觉得不该这样。
那个人联军官遗留下来的糟粕固有可恨之处,却也不至于被这般刨祖坟。
人常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谁能否认没有人因为吃土而活下来呢?
况且老师自己也说了,卡巴哈爵士是不好的,矫枉过正是不好的。
不过他再想追问的时候,尼扬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最该死的加拉瓦公爵在巫陀死了之后半推半就的换了心脏,而最不该死的人却走在了夜尽天明前的最后一秒……
菲奥多嚎啕大哭着,哭得双目通红,就像个失去亲人的孩子一样。
司机也红了眼眶,抬手掩住了鼻梁。
他不是军人,但姑且以前算半个,却没想到自己跑断了腿最后还是这个下场。
为什么?
为什么好人命不长!
老天凭什么这么对他!
听到房间的动静,连长从外面冲了进来,一起冲进来的还有从前线赶回来的拉西和当地师部的师长。
这个将近一米八的大个子吃败仗的时候没哭,受伤的时候没哭过,如今当然也没有,却是红着眼睛发了狂。
“不!!!”
“你特娘的老子回来!你的仗还没特么的打完!老子不许你走!”
“统领!他已经死了!”看着扑到病床前想要将尼扬揪起来的拉西,跟在他身后的师长红着眼睛拉住了情绪崩溃的他,“先想想怎么办吧!”
终于平复下心情的拉西,跌跌撞撞地退到了门口,忽然看见了红着眼睛又惊又怕的学生仔,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的老师死……呸!先生走之前有说什么吗!?”
虽然前半夜还口出狂言说“不怕死”,但如今看着这个杀神真站在自己的面前,菲奥多还是被吓得一阵腿软。
这家伙是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他讲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凝着血,满身的杀气怕是阎王见了都得打个哆嗦。
他的老师以前说的也许是对的……
自己除了嘴硬,什么都是软的。
拉西却没有嫌他窝囊,也没有像催他老师那样催他,只是耐心地等着。
终于,菲奥多像个被吓坏了的小姑娘,终于从颤抖的嘴里挤出了一句话——
“罗威尔……我的老师说,我……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他还要我们快跑。”
拉西脸上的表情一滞,似乎也没想到遗言会是这句。
丢开这小伙子瘦削的肩膀,他大步流星地抢出了房门。
此刻的他就像一头疯牛一样,冲着那满是阴云的天空和晨雾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罗威尔——”
“老子尼玛!!!”
另一边,接手了罗斯等一众威兰特人俘虏,第十一万人队的约卡勒带着麾下日夜兼程,赶往了西帆港的近郊。
那些原本他们啃掉牙都啃不下来的阵地,如今却像不存在一样。
他们坐着军团的火车前往了苏拉克县,当地的村民们像迎接威兰特人时一样热情地迎接了他们,并向他们献上了炖羊肉和热茶。
看着谄媚的县长,约卡勒心情烦躁,将这些许久未尝过的佳肴都赏给了自己的部下。
那个叫罗斯的家伙除了向他交出了自己的配枪之外,一句话也不肯同他讲。
他知道为什么,那家伙打心眼儿里不认为自己输给了他,而他也确实没法厚着脸皮嘲笑对方,在哪座山头上为什么不怎么打。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旷野上出现了一辆辆钢铁森然的征服者。
那轰隆隆的履带声他正在打盹的士兵们都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的跑去找掩体,结果却从那远处的军阵中看见了自己的旗帜。
好家伙,原来是自己人!
一宿没睡的约卡勒也愣了好多秒,直到他手底下的家人让他稍安勿躁。
一行人去了苏拉克县的南部,一辆拉风的越野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两名军官从车上下来,其中一名军靴锃亮的万夫长冲他行了个军礼,笑着说道。
“在下婆罗国第101万人队万夫长!这位是我们的指挥官‘铁将’格罗夫将军!”
约卡勒眼睛一瞪,嘴里直念叨。
“铁将是个什么鸟玩意儿,老子还特么银将金将油漆将呢……”
格罗夫也是个粗人,闻言却不生气,只觉得对胃口地笑着拍了拍他肩膀。
“久闻大名啊,兄弟!我是混南线的,那个吉普森你知道吧,他是我手下败将!”
“噢噢,好像听说过……”约卡勒懵逼的点了点头,他有几门炮倒是从吉普森那儿顺来的,虽然是联盟的骷髅兵团替他抢的,但他部下也是出了点力的。
是说这家伙怎么没了,搞了半天是被赶到南边去了。
见他听过吉普森的威名,格罗夫开怀大笑道。
“是吧,跟那狗东西对线还挺不容易!一开始还敢和我们硬碰硬一下,后来缩在阵地上就不出来了,被我一锅端了老巢还输不起,嘴硬的像特娘的鸭子一样!对了,伊舍尔呢?我老想见他一面了,那哥们咋不在?”
说这话的时候格罗夫一脸热切,早在北风行动之前他就是伊舍尔的粉丝了,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见着。
约卡勒纳闷的看着格罗夫,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不是你们丫的让老子来接头的吗?
敢情你个总指挥也是个小虾米啊。
“他得提防拉西……”
格罗夫的脸上露出失落的表情,怅然若失的点了点头。
“好吧……对了,兄弟,我这装备咋样啊?”
远处的尘埃滚滚而来,那钢铁洪流就像滚动在平原上的风暴一样。
约卡勒瞪着眼睛瞧了好久,恨不得将那一幕刻在眼眶里,半天才从嘴里憋出一句话来。
“卧槽,牛逼……”
……
另一边,晨雾蒙蒙的塔桑河西岸。
伊舍尔在阵地上枯坐到了天亮,对着塔桑河畔的灯火想了整整一晚上。
新年了。
又是新年……
望着那迁徙的人群,他的思绪一瞬间又回到了那天决定命运的晚上。
那时身处绝境的他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命运,放弃了成为巨石城的波尔,放弃了对银月女神的幻想,不再试图去追逐那些不切实际的理想……
也正是因此,他靠着婆罗人的智慧骗过了所有人,不但救下了小露比和教堂里的所有人,还让他们一直活到了最后。
从那以后他的人生便一帆风顺,不但设计帮老上司安沃逃脱了天都的漩涡,还让包括阿布赛克在内的一众大佬们对他刮目相看,以至于他现在已经坐到了北方野战军总司令的位置上。
甚至就连威兰特人都叹服地将他的肖像印在了扑克牌上。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无论是婆罗人还是威兰特人。
最近通讯状况稍微恢复了些,他陆续听闻了一些曾受过他帮助的人们的近况,并从他们的来信中得知了一些外面的事情。
比如玛格丽夫人一家,听说在一号定居点生活的很幸福。
永夜港的居民没有被困难打倒,他们在荒野上建起了新的家园。
她的丈夫依旧在为银月女神盖教堂还愿,倒是他自己反而没什么时间祈祷了。
在夫妻二人的来信中还夹着小露比送他的明信片,上面画着一只可爱的猛犸象。
想着只小猛犸象,伊舍尔不禁心中一暖,忽然也想有个孩子了。
要不先从谈个对象开始吧。
他也是风华正茂的年龄,想来谈个女学生是没什么问题的。
所有人都迎来了好结局,但不知为何他却忽然有种心慌的感觉,就和那天躲藏在亚努什看不到的角落瑟瑟发抖时一样。
不过这次不一样。
这次的感觉就好像当时拉开教堂大门的不是安沃,而是那个叫亚努什的恶鬼,并且用那贼溜溜的眼睛盯着他和小露比以及所有人狞笑,并在心里想好了怎么折磨每一个人。
伊舍尔兀地出了一身冷汗,并且似是幻听一样的听见了什么——
‘我又回来了。’
“呜——!”
这时候,塔桑河的对岸拉响了防空警报,而且整整想了三声。
然而不知为何,这次却没有爆炸声响起,也没有飞机低空掠过的呼啸。
那仿佛不是警报,而是为什么哀悼。
伊舍尔皱起了眉头,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了许多种可能性,甚至放任那思绪越过了塔桑河。
也就在这时,他的脸色忽然煞白,猛地将头抬了起来。
“中计了!”
另一边,西帆港的火车站月台,拎着行李箱的罗斯带着他麾下的几名军官走下了列车,见到了被婆罗国士兵一左一右看在中间的吉普森万夫长。
那两名士兵端着冲锋枪,而且是pu-9冲锋枪,面无表情的态度就像是押着囚犯一样。
看来婆罗国已经接手了这座聚居地。
不过,这些婆罗人倒是也没有粗鲁地对待吉普森,而是给他留足了失败者的体面……这也是罗斯未曾想到的。
火车站台上不只有婆罗人,也有一些威兰特人,不过从那饱满的精气神和挺拔的腰板来看,他们显然是从东帝国来的。
他们正在搬箱子,把能带走的一切都带走。
从这些士兵们的反应来看,他们显然是得到了婆罗人高层甚至是阿布赛克本人的默许。
见到从车上下来的罗斯,吉普森憔悴地笑了笑,伸出右手。
“别来无恙,罗斯万夫长。”
连续的失败已经彻底打垮了这个男人的自信,罗斯不禁怀疑他是否还能硬的起来。
不过,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嘲笑他呢?
“同一趟航班?”
吉普森点了下头,虚弱地笑了笑。
“是的,萨伦承诺让我在新西帆港和家人们团聚,他说那儿需要我们这些有能力的威兰特人……虽然我也不知道战争结束了我还能做些什么。”
说实话,他是真没想过婆罗人会放过他,毕竟南线部队主要是治安战,而治安战就一定会遇到分不清平民和军人的时候。
罗斯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
“先回家再说吧,总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
接他们去港口的车就要到了。
在上车之前,吉普森复杂地看了一眼身后的港口。
他对这儿没什么感情,毕竟这座港口刚开始建的时候他并不在这儿。
“你说这里之后会变成什么样。”
“不知道,不想知道,”罗斯摇了摇头,“他们有这么多人,又刚打完了所有的仗,再怎么也不会过的比我们来这儿之前更糟。”
或许威兰特人也是一样。
一个没有南方军团的永夜港……至少黑水巷会成为历史。
想到这里,罗斯对未来忽然又没那么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