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着秋日轻风，董悠然又一次走进了国子监这条古老的街巷。槐荫夹道，路静人稀，这条从元代起逐步形成的古街，并没有因城市化进程而产生明显的改变，依然保持着原有的格局与风貌。

古街约有600米长，四座彩绘的牌楼矗立在街道上，街的北侧有两座历史遗存的建筑——国子监和孔庙。国子监曾是元明清三朝国家主管教育的最高行政机构，也是国家设立的最高学府，孔庙是元明清三朝祭祀孔子的地方。而现在，这裏被改为首都图书馆。

古色古香的建筑使古街弥漫着沉静而又谦和的书卷气息，不像皇家建筑那么威严，也不像寺庙、道观那么神秘，更没有闹市的喧哗吵闹。

从13岁起，无论是槐香四溢的夏天还是雪花飞舞的寒冬，每个假期，董悠然都会走进这条古街。

在首都图书馆里，选一本书，静静地找个位子坐下来，一看就是一整天。

上班以后，这个习惯也没有停止，只要周末有时间，她都会在这裏看书。

先在借阅处还了上次借的两本书，又从书架上选了那本自己一直想看的书，中年女作家凌力的《少年天子》，第三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这本书前些时候正好在收音机里的长篇小说连载节目中播出，董悠然听得断断续续的，心裏如同百爪挠心，所以就借来一睹为快了。

平淡的开篇丝毫没有影响她的阅读兴致，她喜欢那种萦绕在文字间的淡淡的忧伤。历史事件、政治风波、帝王大业、宫闱秘事，原本应该充满血腥、跌宕起伏，然而在作者的笔下，却是那样情理兼容，前清的是是非非如同一首哀婉动人的琵琶曲娓娓道来。

合卷在手，眼中噙满泪水。

从对面伸出来一只手，手上是一张纸巾。

她抬起头，眉头微蹙：“你？”

纯净的眼神，明朗的笑容，一种莫名的温柔浮现在他的脸上。

是沈皓。

他伸出手拿起她面前的那本书，扫了一下书名，又翻了翻裏面的内容，目光重新投在她的脸上：“还以为是琼瑶的小说呢，这种历史小说也能有催泪的效果？”

她深深吸了口气，无从回答。

“为谁感动？痴情天子，薄命宠妃？”他眼中闪烁着淡然的笑意，就像早春时节的新绿，洋溢着青春与希望。

“当然是福临了。乌云珠有什么可怜的？在天子的后宫内，生前享尽荣宠，死后得天子以命相随。作为女人，她有多幸福！我是在为福临感慨，人人都说他是情痴，为情而死。其实他爱的是那个女人吗？不是，他爱的，是那个在芸芸众生中唯一一个懂他的人。与色无关，与情无关，只因为她懂他。说到底，福临的死，还是因为自己的政治抱负在朝堂上孤掌难鸣，腹背受敌。为帝王者，不懂权衡，即使你心怀天下，仁德为民，空有抱负也难有作为。只是那样骄傲的他，不愿去平衡、去弄权。所以只有抑郁而终了。”董悠然深深叹了口气。

“嘿，这个道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看你是借古喻今，为自己不平吧？”沈皓言语之中颇有些戏谑之意。

董悠然刚要开口相驳，旁边的人则狠狠瞪了她们一眼，不满地嘟囔了句：“要聊天出去聊！”

“哦，对不起！”董悠然立即哑然。

两个人走出首图，走在落叶满地的古老街巷上，看着渐渐暗下来的闪着迷离光晕的天色，反而沉默无语了。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也会来这儿看书？”沈皓停下步子，挡在董悠然面前。

“为什么？”董悠然仰起头这才发现沈皓很高，应该有一米八几，居然要她来仰视他。

“你办公桌上放着一本《文心雕龙》，我吓了一跳。实在没想到现在还有人会看这种书，随手翻了翻，然后就看到了书裏面夹着的借阅单。就这样，我猜你这个周末应该会来还书。”沈皓眉宇之间凝着阳刚之气，脸上笑容渐起，而眼中满是自信。

董悠然深深吸了口气，沉浸在他的笑容和自信中，差一点儿迷失了自己。幼年时代的遭遇一幅一幅从记忆深处的画卷中抽取出来，定格在眼前，于是美好的影像变为灰蒙蒙一片。她什么也没说，转身从他身边绕开，加快步子向街口走去。

沈皓唇边的笑容还未来的及退去，他搞不明白这个小女生为什么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和喜悦，也没有出现那种含羞带怯的了然表情。是自己表达的不够清楚吗？他紧走几步追了过去：“哎，你怎么也该有个表示吧！”

“表示？”她瞥了他一眼，想了想脱口说道：“你随便翻看别人桌上的东西，这不太好。”

“什么？”沈皓惊了，他仔细盯着她脸上的神情，他希望在她眼中看到隐藏的笑意，她应该只是在开玩笑，是在装酷吧。可是，很快他就失望了。她脸上的表情除了淡然还是淡然，如同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不知是自尊心受挫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沈皓拽住了她的胳膊：“好，那我说的再直接一点儿，你就没看出来我是在追你吗？”

她的目光盯着远处的地铁口，声音幽幽的：“看出来了！”

“我想做你男朋友！”他索性直接到底。

她甩开他的胳膊，斩钉截铁地留下两个字“不行！”

他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她消失在街道的尽头，进入地铁，没了踪影。

周一上班，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董悠然的案本终于卖了一个好价钱。日本住友把国内所有产品的宣传推广方案都签给了先锋企划，同时居然意外地把新产品的国内代理权也一并交给了先锋。

虽然老板一直很想从单纯的企划建议转型为实体运作，但是苦于此前都没有这样的机会。客户们可以接受你关于渠道运作的各种建议，但是绝对不会把操作权签给一个文化公司的。这一次，也算是首开同业之先河，公司上下突然就忙碌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四平八稳地怡然地按节奏运行了。

然而这一切，却仿佛与董悠然无关。

给日方的提案是季春燕与老板亲自出马的，特为甲方相关部门召开的关于推广计划的详细说明会是wendy主持的，就连小日本举行的答谢酒会，公司全体同事都去了，而她也没机会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