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停了一辆出租,门童打开车门,亮棕色短靴、修长的小腿探出来,裸色连身裙缀着一圈流苏,浅灰色皮草小坎,细皮带熨贴地系在腰间,手臂上搭着一件大衣。透过雪纺纱长袖,纹在左臂上的凤凰尾羽隐约可见。Asuka从车里出来,眉目含笑,向着门童颔首致谢。
莫靖言胸口又有些堵得慌,不知邵声是否会突然出现在眼前,于是将车开到引道尽头,找了个不起眼的阴影处停下来。过了片刻,看到黄骏从大厅出来,站在旋转门前四下张望。
莫靖言打开车门招呼他:“这裏。”
“你回来得够快啊。”黄骏接过名片盒,喜滋滋地笑,“真是急人民群众之所急。”
“哦,正好没开远。”她递过名片盒,“丢三落四。我赶时间,先走了。”
摇上车窗,发动汽车的一瞬,在倒后镜里又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知到他凝望的目光。莫靖言紧握着方向盘,望着镜中长身而立的他,有那么几秒短暂却漫长的迟疑。她终于克制住拉开车门的冲动,只是轻声说:“Bye。”
她在东三环辅路壅塞的车流中缓缓前行,胸中堆积了那么多心事,却想不到可以说给谁听。
邵声看着那辆乳白色的小车驶下引道,没有片刻停留。
刚刚他正在签到台和几位贵宾寒暄,听到身旁的男子在打电话,“莫莫”二字格外清晰。邵声微笑着对嘉宾致歉,尾随前面的男子来到大厅。
他远远地看到她拉开车门,闪身的一瞬,和记忆中最后一面的影像重合在一起——路灯的光晕交织着黎明的微光,她听到他的呼唤,回身仰起头,茫然凄恻地望向阳台上的自己。
此后他再也没见过她,除了在梦中这场景反覆上映,他一次次低声唤着她的名字,莫莫。而每次梦中,她都和离别那日一样,收了目光,转身决然离去。
回到宴会厅,邵声端了香槟,加入高谈阔论的宾客中。他几次瞥向刚才和莫莫亲密交谈的男子,他看起来和莫莫年龄相仿,面目俊朗,神态潇洒,衣着服饰颇为时尚精致。邵声有些走神,想着是否要过去和对方打个招呼,至少知道他姓氏名谁。他回身斟满杯中酒,正要过去,明日香走过来挡在身前。她微一欠身:“谢谢你招待我这个不速之客。”
“举手之劳。”
“一会儿有空么,我想和你谈谈Leo的事情。”
“这件事我们晚点再说,好吗?”邵声看看手表,“酒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那等结束吧。”明日香微笑道,“你带了司机来吧,可以带我一程么?”
邵声点头应允。他转身再想寻找那男子,便又有宾客围上来,觥筹交错,熙来攘往,偌大一个宴会厅里很难发现对方的踪影。
有珠宝行的客户问起邵声的经历,不禁感叹:“地矿专业出身,果然是有学术背景。说起来,最近业内几位年轻有为的鉴定师,都是你的校友呢。”他念了几个名字。
邵声微笑:“楚羚是我同校的师妹,我上过她父亲的课。”
“我以为师兄都忘了呢。”楚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抬手,举杯向邵声致意。“你回来也没有通知大家。”
“我也是刚刚回国,前段时间飞到香港和珠海参加会展,还没有得空。”
“靖则师兄也从美国回来了,这两年都在西南一带。”楚羚微笑,“爸爸很惦记你们,一直念叨着三剑客什么时候能再聚齐。可惜昭阳最近出国开会去了。”
“我收到过靖则的信,他最近在广西。听说昭阳做得也不错,连续发了几篇很有分量的Paper。”
“他是想着,要把那几年的时间补回来呢。”楚羚抿了一口酒,温柔地笑,“其实我不想他太辛苦。我们比谁都懂得,能够平淡的生活,就是一种福气。”
“你真的,和原来不大一样了呢。”邵声端详楚羚,她的短发清爽利落,两颗圆润的珍珠缀在耳垂,此外再无饰物,显得格外干练大方。
“原来很骄横么?”她抬头笑,“我当时,没少欺负莫莫吧。”
又听到这个遥远的名字,邵声一时无言以对,只是默然一笑。
“你后来……和莫莫有联系么?”楚羚顿了顿,“她前几年从研究所辞职后,据说在教跳舞,后来很少来学校这一带,和我们所有人都不怎么见面,手机也换了号码。方拓师弟和莫莫走动比较多,不过他走南闯北的,也很少在北京。”
“不知道。”邵声缓缓摇头,“自从我去巴西后……”
“听说你家生了个儿子,已经五岁了?”
邵声点头。
“还真是快呢。”楚羚轻哂,把弄着细长的香槟杯,“以前我曾认为是你和莫莫亏欠了我们,但后来渐渐觉得,是大家亏欠了她。其实,就算还联络得到,我也不知道要和她说些什么,只是,总惦记着她。”
“如果我暂时也不想和大家联络,你会怪我么?”邵声自嘲地笑了笑,“我就是个胆小的逃兵吧。”
“我们怎么有资格怪你呢?你不要怪我才好,当时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楚羚眼帘轻垂,“你真正要问会不会怪你的人,是莫莫。她等了你三年,结果只等到你结婚生子的消息,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邵声握着高脚杯,低头不语。楚羚勾起嘴角,和他酒杯相碰:“莫莫一直很坚强。她唯一的心结,就是你。我是真心希望,她现在过得安定幸福一点。”
邵声在人群中又看到莫莫的男友,他正和一众来宾高谈阔论,很是热络。“他是我们邀请的客户么?”邵声问。
酒会承办公司的负责人笑得有些尴尬:“他是另一家公关策划公司的,按理说,不会在邀请名单上啊。”
“我明白,他长得有些像我一个朋友。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么?”
“黄骏。您认识?”
邵声摇摇头:“不,大概是认错了。”
负责人听得大客户不会被撬走,放松地舒了一口气。
香槟酒和冷餐小点过后,室内光线暗下来,舞台上追光灯亮起。主持人兴致高昂地介绍着主办此次酒会的巴西珠宝公司,高挑靓丽的模特儿款款而出,展示着各色首饰,新锐设计师和珠宝鉴定师次第登台,中间穿插歌星献唱和抽奖活动。
冷焰火和镭射灯交相辉映,闪光灯不停闪动,满场珠翠耀眼璀璨。邵声作为巴西公司的首席代表介绍了公司的历史和发展,近年来和国内珠宝行的合作,并阐明近期的招商计划。展演过程中不断有人上前来自我介绍,黄骏也在其中,邵声和他换了名片,看着面前神采飞扬的男子,握手时忍不住加大了气力。
酒会散场时,邵声在门前和来宾一一道别,明日香就在靠近大门的圆桌旁侧身坐着,慵懒地翘着腿,手臂搭在椅背上,托着腮,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待宾客将要散尽,才站起来踱到他身边:“我们可以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