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飞鸟已过(上)(1 / 2)

大二上学期的功课颇为繁重,宏观经济学、公司法和合同法、概率论与数理统计等几门必修课同时兵临城下,期末考试前众人严阵以待叫苦不迭,终日奋战在图书馆和自习室里。如此一来,女生们八卦的热情也不再高涨,寝室里难得出现了持续多日的浓厚的学习氛围。

莫靖言内心多少有些庆幸,她和傅昭阳约定,在期末考试结束之前不要见面,也不要有任何讨论争执。此时她不想向朋友陈述自己和傅昭阳之间的龃龉,也不愿去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她甚至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坐着,让习题和公式填满自己的头脑。

好在期末时期如同人人自危、兵荒马乱的战时,没有人留心到她一反常态的沉默。

她不想引起周围人好奇的打探,于是通过高中同学在邻校预定了回家的学生票,考试结束当天下午坐着公交车去取火车票。老友有些讶异,问她为什么不在本校预定,和男友一同回家。莫靖言随口扯了个理由,说傅昭阳的导师临时接了项目,实验室要留下来工作到年前,所以她决定和高中同学结伴而行。

她在夜里乘车返校,独自坐在空调巴士最后一排,热烘烘的暖风吹得人昏昏欲睡。她倚在窗玻璃上,看着繁华街景自眼前寂静无声地掠过,心中疲累而空洞。耳边反覆响着不同的声音。

“我希望你想清楚,对傅队,是真的了解和喜欢,还是偶像一样的崇拜和迷恋。”

“你又有多理解昭阳,多在乎他的爱好和梦想呢?”

“我相信对于昭阳而言,攀岩队是他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你一样也是……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在最在乎的两者之间做一个选择呢?”

以及她心中不断出现的那个问题,为什么你放弃了那么多,我也放弃了那么多,我们之间还是有很多不开心呢?为什么一切都和我最初想象的不一样呢?

下午出发前莫靖言翻看了BBS中的个人文集,找到了Gazelle(羚羊挂脚)的存盘,她收录的多是介绍攀岩和野外知识的文章,但也有一个目录,叫做《飞鸟集》,其中收录的所有文章用的都是同一个签名档,写着“天空中没有飞鸟的痕迹,但它已飞过”,文章多是描述天气景物的小文,写着“寒冬未至,一阵秋风后,落叶的聚会便已匆促散场”一类短短的几句话。也有引用的诗句:

“我说不出这心为什么那样默默地颓丧着,是为了它那不曾要求,不曾知道,不曾记得的小小的需要。”

“心是尖锐的,不是宽博的,它执着在每一点上,从不移动。”

“我们把世界看错了,反说它欺骗我们。”

其中夹杂了一篇,写着:

“今天好友问我,究竟会因为喜欢而崇拜一个人,还是因为崇拜而喜欢。

我告诉她,我分不清。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终将遇到一个人,他出现时你才发觉,如何虚度了此前的光阴;

他离开后,你不知道,如何面对以后冗长的岁月。”

这一篇的签名档与其他不同——“我挣扎着用我脆弱的独木舟去渡欲望之海,忘记我这也是在玩一场游戏。”

莫靖言看完后有些恍惚,她透过最后这个签名档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自始至终,她何尝不是如同参加了一场游戏一般奋力拼搏。而现在疲倦了,累了。她倒宁愿时间停滞在这一刻,就不必奋勇出击,去面对那些需要解决的问题。

坐在车上,她感受不到苦涩和疼痛,只是被无穷无尽的疲累笼罩着。傅昭阳在暖黄的路灯光线下挺拔的身姿,明明暗暗的面孔;她带着酒红色粗棒针毛线帽,和他在露天晚会的广场上拥抱着;他们在拒马河下牵着手,看夜空中绽放的烟火……一幕幕随着窗外的霓虹划过脑海。

似乎又听到傅昭阳说,“我不希望你想太多。我希望你能一直都简简单单,快快乐乐”。

然而从何时起,她不再简单快乐,她多疑,她妒忌,她已经变成自己不喜欢的样子。

莫靖言在冬夜温暖的大巴上轻声抽泣,她拉高衣领和围巾,将自己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她一脸悲伤的表情。

回到宿舍,发现傅昭阳已经等在楼下。他神色也有些憔悴,蹙眉问道:“莫莫,怎么你买了回家的票也没告诉我?如果不是我问你的室友,还不知道你明天就走了。”

她缓缓开口,“我想,我们还是分开回去比较好。”

“不要再怄气了,好不好?”他的语气依旧温柔,甚至带了一些劝哄的味道,“有什么问题,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我们之间,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

“要说的都说过了。”她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不,不是你,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我根本就没有别人那种坚定执着,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要求你,我更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她抬头看着傅昭阳,眼中波澜不兴,轻声道,“到此为止吧,我真的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