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结束已经八点多,女孩子们开心地讨论着过两天表演时要梳什么样的发型,超短裙要搭配哪款长袜,最好是不透明的,抬腿时才不会走光。莫靖言和她们聊了一会儿,她刚才一直在指导走位,话说多了,房间里暖风又给的足,嗓子干得发痒。黄骏还没来,发消息说酒桌上商谈正欢,他再坐一会儿就马上出门。莫靖言从银行大厦出来,旁边的写字楼一层有一家咖啡店,她进去点了一壶水果茶,从报刊架上随便抽了一本杂志,在落地窗旁的沙发椅上坐下。
如今的杂志习惯于归类列表,比如“一生中必去的10个小镇”,说得多了,如同“本季必须拥有的18件搭配圣品”一般,像个热闹的展示橱窗。莫靖言只翻了翻图片,也没有心情仔细阅读一段段介绍的文字。水果茶盛在小玻璃壶里,下面架着酒精灯。火苗晃了晃,她想起自己春节出行的计划尚未提出,黄骏就一脸紧张的神色,自嘲地撇了撇嘴。
她其实一点都不责怪黄骏没有及时赶来。在两个人交往的最初,好友夏小橘已经旁敲侧击提醒过她几次,这不是一个轻易安定的人。夏小橘是黄骏的老同学,知晓他那些变化莫测的情感经历。莫靖言当时反问道:“如果他像你说的一肚子花花肠子,为什么你这么多年还都和他做朋友?”
夏小橘一愣,“做朋友和做男女朋友是两回事儿啊。他这人,简单,热情,对朋友真是讲义气,但朋友可以有一堆,这思路总不能也套在女朋友身上啊。”
简单,热情,不想被束缚,但同样也不会束缚对方,这些对莫靖言而言已经足够。她和他都不会处心积虑地讨好对方,要求的不多,计较的也不多,反而就比别人走得长久一些。就像此刻,她坐在咖啡店里等黄骏一会儿,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如果没有他,自己便要跛着脚站到路边,在寒风四起的雪夜里瑟瑟地等出租;或者是迟缓地挪动到公交和地铁站台,加入拥挤的人潮里。所以在这昏黄温暖的台灯下等上片刻,翻一本印刷精美的杂志,喝一杯带着清香柑橘气息的水果茶,真算不得一件坏事。
只是,她托着腮,目光穿过透明的杯盏,落到一个虚无的角落里,要当刚刚发生的一切是一场梦。她屏住呼吸克制心跳,对着邵声不疾不徐说出的那番话,每个字都不像自己嘴裏吐出来的。刚刚翻阅过的那些漂亮的风景图片都是哪儿来着?她脑海里没有一点印象,眼前晃动的都是邵声车门外那支倒后镜,落上雪粒,一点点的斑驳。她甚至没看清邵声的脸。
“也没有那个必要了。”莫靖言想。要说的话都说过了,求仁得仁,自己选的路就得自己走下去。她端起小巧的玻璃盏,柑橘的芬芳后掩着一缕果皮的苦涩。
邵声坐在车里,电台已经换了一档节目,播着不同风格的圣诞歌曲。他看到莫靖言从银行大厦出来,没在道边上车,而是踅进旁边一幢写字楼里,片刻后出现在咖啡厅的落地窗旁。她懒懒地坐在沙发椅中,磨砂玻璃挡到扶手处,她探身取茶时身影就模糊了那么一阵。在柔和的灯光中,她好像是一幅雅致的油画小品。
隔了一条街和两层玻璃窗,他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看着她。在傅昭阳昏迷不醒之际,他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见面的人,如今竟然这样长时间出现在眼前。比起那些空荡荡一触即碎的模糊梦境,他应该已经别无他求了。可他总是贪心,想着现在要是梦境也就好了,自己便大步走进去,在她对面坐下来。
他的想法被别人捷足先登。邵声看见那天酒会上见到的青年男人走进店里,莫靖言回身,扬手和他打着招呼。他就坐在自己想坐的那个位子上,懒洋洋伸长了腿。莫靖言给他到了一杯水果茶,他飞快地喝完,又比划着说了些什么。随后两个人起身,莫靖言穿好大衣跟在男子身后。他走到门边时伸出手,揽着莫靖言的腰,她的手臂搭在他的肩背上,被他搀扶着走出门来。
邵声想起了他的名字,却艰难地不愿想起他的身份。
他看着二人来到路边,黄骏并没有开车,路边有辆出租一直在等着。他嬉笑着劝开了同时间走过来打车的两个女孩,又拉开车门让莫靖言坐进去。邵声不知坐了多久,这时才觉得有些饿,想起川川习惯在驾驶座后背的口袋里放些袋装的饼干和巧克力,便打开顶灯回身去找。再抬头,那辆出租已经不见了。路边的积雪亮闪闪的,行道树上缠着蓝白色的彩灯,商场巨大的落地橱窗里装饰着彩色的礼物盒,店门前有喜羊羊和灰太狼的人偶和顾客亲密合影,一位小朋友摇摇晃晃走上去,揪住灰太狼的尾巴摇晃。有人拎着购物袋在路口打车,有自行车抢灯惹来司机大按喇叭。他刚刚看到莫靖言和英挺的男友一同走出来,一瞬间这喧嚣显得有些落寞。
回到家中,母亲询问了两句。邵声借口公司有事,说自己将莫靖言送到之后又回去处理了一些紧急事务。母亲知道他还没吃晚饭,走到厨房将饭菜重新加热。邵一川坐在客厅正中的厚绒地毯上,摆弄着新买来的组装玩具,身边散着铁片、轮胎、螺丝等各种配件,他拿着小扳手,研究着如何组装出示意图上的挖掘机。
邵声将大衣挂好,在一川身边盘腿坐下,“让爸爸看看,川川这是在组装什么?”
“等我装完你就知道啦!”邵一川一本正经,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不知如何把车身和挖斗连接起来,看看图纸,又求助似的看看爸爸。
邵声接过图纸,“这是新玩具呢,咱俩一块学学。”他选了一个不同型号的螺丝递给邵一川,“试试看这个。”
之后邵一川别出心裁,问能否组装一个可以变身为机器人的载重卡车。邵声想了想,动手拼了一个,螺丝拧得松一些,便能将车身从底座半提起来,又将车顶翻起,把方向盘露出来,像个圆圆的小脑袋。
“爸爸真厉害!”邵一川高兴地拍手,拿在手中研究了一会儿,“就是……这个机器人好丑啊。”他说完自己先笑起来,被邵声抓在怀里狠狠地揉了揉脑袋。
“川川,玩归玩,可是咱们之前不是约好了,每个月就买一个玩具么?”邵声将儿子举到面前站好。
邵一川嗫嚅,“是奶奶买的……”
“可是,咱俩拉过勾啊。”邵声伸出小指,“咱们说过的,应该怎么办?”
“下个月就不买了……”
“嗯,还有呢?”
“帮奶奶擦地。”
“还有呢?”
“还,还有什么啊……”
邵声提醒,“下次……”
邵一川委屈地扁扁嘴,“下次,下次不这样了。”
“嗯,这就对了。”邵声笑着点头,“下个月的玩具份额没有了,但……生日礼物还是有的,川川想要什么?”
“足球,我要个足球!”邵一川扑到父亲怀里,“我要去踢球,咱们一起踢球去吧。”
“你们一大一小,喝口红豆沙再闹。”邵母走过来,“还有,那玩具是我买的,你就不要说川川了。想想你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