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是1980年5月。
暖暖蹲着看信太久,有些泛晕,扶住床沿。
这位汪鹤,难道就是亦寒的父亲?
因为从来没有听说过亦寒父亲的名字,不管是当年于妈妈嘴裏,还是亦寒嘴裏,甚或是父亲的嘴裏。
她无法停止自己继续探究的心情,再往后翻,但是就是没有翻那页的照片,似是想要留到最后做一个故事的总结。
但是到了再后面,只有两张信纸。
暖暖捻起其中一张略显得沉重的信展开继续看,信纸上只有三行字,信纸下方贴着一小块剪报。
<small>沐风:</small>
<small>汪鹤走了,临终嘱我写信告知你。</small>
<small>他一直坚持了自己的理想,没有停滞不前,希望你也不要放弃理想!</small>
下方简报已经泛黄,配着照片,是熊熊的大火,暖暖仔细地看那字。只看到其中一行——“林管局多名救火职工被严重烧伤,三人抢救无效死亡”,这“三人抢救无效死亡”几个字上被重重用红笔划了圈。
信尾的日期是1984年7月。
暖暖只觉得看得胸口一紧。
又展开另一封信,是汪鹤写给父亲的,这封信写的很长。是汪鹤写近期的工作情况,和家庭情况。
暖暖第一次看到出现了“亦寒”两个字。
只最后一段,汪鹤这样写:
“亦寒,这个名字是洁如取的。沐风,你该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吧?容许我自私一次,这一次,我不让洁如继续等你了,她作为一个单身女性,实在经不起未婚生子的压力。她说会和我一起好好过日子,所以我同意了她给孩子取名字叫‘亦寒’。也请你祝福我们!”
暖暖喃喃地念:“她作为一个单身女性,实在经不起未婚生子的压力。”念了三遍,傻傻问自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刻,她只能听到自己胸口“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什么意思啊?”
心慌意乱地不能回答自己的问题,只能翻到那一页,有那个照片一角的那一页去找答案。
那的确是一张照片。
上面的确就是林沐风,年轻的林沐风,抿着嘴笑。
他的肩头,做着一个男孩,男孩的双手乖乖地摆在自己的膝盖上。
很老实,很乖巧,很听话。
这个男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羞涩的感激的笑。
好像坐在林沐风肩头的那一刻是那样难能可贵的幸福。
暖暖可以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的声音。
这男孩,是自己没有见过的更幼小的亦寒。
与她用同样的姿态坐在爸爸的肩头,拍下了这张照片。
她伸出手,颤抖地摩抚着这张照片,发现照片的背面有字。
翻转过来。
“亦寒,你知道你是坐在自己的爸爸肩头吗?”
那字迹,不是林沐风的,不是汪鹤的,是——于洁如的。
暖暖蹲着踉跄了一下,再次扶住床沿。
紧紧捏住照片。
门铃响了。
似乎是终于可以把她从这个昏暗的困惑的局里暂时解脱出来。
她慌乱地跑去开门,一伸脚,没有踏到拖鞋,就赤脚跑了过去。
快递公司来的人拿文件。
她把文件递给那人,再关门。
自己对自己说:“我要打电话告诉爸爸。”
又说一遍:“我要打电话告诉爸爸。”带出哭腔来。
林沐风的手机响了好一会才接听。
“暖暖,文件找到了对吗?”林沐风开门见山就说。
“爸爸,我在你的文件下面看到一个日记本。”暖暖说,声音还在颤。
那头的林沐风显然愣了一下,半晌才问:“呃!全部都看了?”
暖暖只问:“亦寒是你的儿子?是我的亲弟弟?”
林沐风沉默了一会。
“暖暖,等我回家好好跟你说。爸爸只能先向你认错,把这个重要的问题瞒了你很久。但是爸爸对你和亦寒的爱是一样的。”林沐风的声音也沉着,什么时候都沉着,当她是小女孩似安抚。
暖暖握着话筒的手颤起来,泪,夺眶而出。
几乎是吼了出来:“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挂上电话,重重地把电话摔在茶几上。
电话铃立刻又响,她知道一定是爸爸,但是并不想接。
换上鞋子,拿着钥匙和手机就夺门而出。
到了街上,胡乱走着。
来往匆匆的人群,都带着口罩,狐疑的眼睛望着这个散乱着长发,流一脸泪又不戴口罩的女孩一个劲儿疯狂地跑着。
但也只是一瞥而已,仍旧顾自己走。
在这个疫情蔓延的季节,每个人也只能顾的了自己。
手机响,低头看,是爸爸来的,摁掉不接。
又响,又是爸爸,再摁掉不接。
再次响起来。
就要关机,却是看到杨筱光的名字蹦出来。
她摁下接听键。
杨筱光的声音也带着哭腔。
“张国荣跳楼了!”
暖暖的一腔怒火被勾出来:“杨筱光你不要再跟我开愚人节玩笑了!烦死了!”
杨筱光仍旧说,大声地说:“张国荣六点多从香港文华酒店二十四楼跳下来了,你去看新闻!”
说完,那头挂了机。
暖暖瞪着手上的手机。
云暮一层层压了下来,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淋湿了她的发,她的衣衫,她手上的手机。
她只觉得这个天这个地似乎裂成了两半,她所有赖以为生的东西就在这个愚人节全部崩塌。那么一瞬间,命运的大手就把她全部的幸福统统带走。
她握紧手机,紧到把手机关闭起来。
泪终于混着雨水,肆无忌惮地流淌下来。
她缓缓蹲了下来,把头埋进臂窝里,呜呜地愈加大声地哭了出来。
一把伞遮住了她。
抬头,是一脸惊讶的阳光,也没有戴口罩。
“我看着像你,谁知道真的是你。”阳光皱起眉头来,不解所以,“怎么了?”
被遮住了雨,但是挡不住风。
暖暖觉得冷,肩膀微颤。
阳光单手把外套脱了下来,披到她的身上,扶她站起来。
又问:“怎么就一个人跑来这边哭?”想了一下,觉得自己想到了重点,“张国荣的新闻我听说了——”
暖暖说:“为什么活得坦白的人会有这样的结果?”
她满脸的泪满脸的水,也不抹干。
再对阳光一个字一个字说:“我的世界已经天崩地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