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临睡前,檀晴收拾好所有出门要用的东西,衣服、鞋子、泡面、衞生巾,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装了满满一大行李箱。
护照和机票就摆在客厅的茶几上,明天出门前伸手一拿就好。她看看时间,九点一刻,他应该还没睡,于是小心翼翼地将电话拨了出去。
江远遥正在回家的路上。他开着车,看到檀晴的来电,犹豫了一下,按下车载电话的接听键。
“喂。”一贯好听的声音,因为在夜里,所以略显沙哑,带着手指拂过琴弦的余韵。
檀晴微微沉醉,兀自轻笑:“睡了吗?”
“加了会儿班,还没到家。怎么了?”说话间遇到红灯,他踩下脚刹,静等她的声音。
檀晴的笑声有些娇憨,“没事。你下班这么晚,是不是还没吃饭?”
“嗯。”绿灯亮了,他将车轻轻启动。
“这样吧,你想吃什么?我去你家给你做?反正这会儿也睡不着。”最后一句是嘟哝出来的。
他一愣,脱口道:“太晚了吧。”说完有些后悔,人家一个女孩都不在乎,自己倒显得计较,于是忙说,“那我过去接你。”
“不用不用,你先回去洗个澡休,休息会儿,我十分钟就到。”她匆匆说完,雀跃地挂掉电话。
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檀晴随便套了运动背心和牛仔短裤,拿着钱包出了门。
要做饭,得先买食材,看江远遥家的冰箱和厨房,会以为他不食人间烟火。檀晴先到附近超市里买了肉、蛋、蔬菜、面条等东西,然后准备到路边打车。
偏偏手机在裤兜里又震又响,她两只手都拎着东西,腾手掏手机的间隙,原本已停下的出租车哧溜一下又开了出去。
檀晴气得跺了跺脚,看看来电,是许靖墨的。
她这才慢慢滑动接听,“墨墨。”
“晴晴,有空吗?出来陪陪我吧!”
“怎么了?我正准备……”檀晴没说完,话便被许靖墨打断,“我被人打了,你现在来滨江路上的夜色酒吧,我等你!”
夜色酒吧离檀晴家不远。她将东西往小区门衞处一丢,便直奔目的地。
她不常进酒吧,只是上学期间和许靖墨去过几次,夜色酒吧虽近,她却是头一次来。
酒吧里,那沸腾的音乐,扭动的身躯,以及缭乱迷人的灯光气氛,并看不出发生打架斗殴之类的事件。檀晴从人群中穿过去,在靠近角落的一张桌子前发现了许靖墨。
她将头埋在双臂里,高高挽起的整齐发髻与身上裁剪得体的香奈儿白色套装明显与这裏的环境不搭。
桌子上堆满喝空的科罗娜。
檀晴走过去,轻轻扶住她的肩膀,“墨墨?”
许靖墨抬起头,姣好的五官,眼睛却红肿得像刚哭过,半边脸赫然一片红肿,显然是被人扇了耳光,两只耳垂上的珍珠耳坠,也只剩下一个,在暗淡的灯光里摇摇欲坠。
她看到檀晴,惨淡地笑了一下:“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很惨?”
檀晴无语,召唤侍应生要了毛巾和冰块,给她轻轻地敷在脸上。
“谁干的?”她恨恨地咬牙。
许靖墨拿了瓶酒给她:“冯寒水和沈嘉妮。”她转头握住檀晴的手,自嘲地笑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蠢透了?婚礼上你再三劝阻,我不听,执意嫁给这个王八蛋,现在捉奸不成,反被人家合起来打了个鼻青脸肿……”她仰头灌了一大口酒,眼泪随即被呛出来,“我自以为听家里的安排嫁给冯家,从此就能掌控两家公司,掌控未来,过上比别人更好的生活。现在看来,我不仅没那个本事,还没那个命!”她低头喃喃,泪水将精致的眼妆糊得花成一片,“当什么女强人啊!白白连自己心爱的人都弄丢了,这辈子还有什么盼头!还有什么幸福可言!”说着悲从中来,一向自矜骄傲的她竟号啕大哭起来。
檀晴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好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让她先宣泄一下再说。
这时她的电话却响了。看到江远遥的名字,檀晴本想挂掉的,一旁的许靖墨却停下哭泣,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轻声道:“你接吧。”
江远遥的声音慵懒随意:“不是说十分钟吗?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吃到晚饭?”
檀晴忙捂住话筒,讪讪地看了许靖墨一眼。许靖墨扭过头喝酒,仿佛没听见的样子。
檀晴低低地道:“墨墨出了点事。”咬咬牙,她道,“我们在滨江路上的夜色酒吧,要不你,来一趟?”
江远遥沉默了一阵,道了声好。
檀晴挂断电话,却又无限惆怅,暗暗对自己骂了声贱。她转过头去夺许靖墨的酒瓶,“再喝就醉了,待会儿江远遥过来你就这形象?”
许靖墨呵呵笑起来:“江远遥?他现在不是你男朋友么?我什么形象他还会在乎吗?”
“墨墨,你别……”檀晴张口却不知怎么说,干脆叹了一声坐下来,也伸手拿了瓶啤酒喝起来。
好歹等他来了再说吧,也瞧瞧这旧爱新欢在他心裏,究竟各占几分。
二十分钟后,江远遥到了,而檀晴和许靖墨面前的空酒瓶又多了一堆。
他皱皱眉,看看这两个喝得满脸迷离的女孩,一手拽起一个,发出简单的指令:“走。”
檀晴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她的确不争气,来帮人解忧,自己却先喝醉了。而许靖墨却不然,她酒量好,喝得越多头脑越清醒,痛苦也愈发清晰。她甩开江远遥的手,忿忿地盯着他。还是那么好的男人,气质雅隽,容颜绝世,只一套居家的休闲套装便将他衬出玉树临风的模样。
可看看檀晴,还靠在他怀里酣睡,她心碎一地,别过头赌气道:“不用你管!”
他便收手,将身子直往下滑的檀晴往怀里揽了揽,声气平和:“那我叫车送你。”
“说了不用你管!你是耳朵聋了听不见?”许靖墨猛地摔了酒瓶,砰然碎裂的声音和怒喊声惊得檀晴终于睁开眼,看到江远遥露出憨然的笑。
“你……你来啦?”她大着舌头说话:“江远遥,墨墨心情不好,你劝劝她吧!”
“先管好自己吧!”他垂首望了她一眼,暗暗头痛。她一喝醉必出洋相,上次拉着他跳探戈,这次还是赶紧把她弄回去比较好。
许靖墨见两人亲密的模样,自嘲地冷笑了一声,站起身,脚底下虽然不稳,却努力保持着优雅的姿态,绝不跟檀晴似的,一摊烂泥状地挂在男人身上。
檀晴虽然身体不听使唤,大脑和嘴巴却丝毫不停:“墨墨要走了,江远遥你去追啊!抱着我干什么?你你,放手……”她胡乱地推着他的手,嘴裏嘟囔道,“你不是心裏还喜欢她么?怎么不去追……”
江远遥使劲箍住她,寒声道:“你胡说什么!”
檀晴拼命地推他,江远遥的衣衫都被她揉皱了一片,“我才没胡说,那晚你发烧,我还听见你喊她的名字……”
刚迈出几步的许靖墨被这句话震得猛然转身,莹莹的双目凝视着对面的男人,悲喜交加地道:“远遥……是真的么?”
江远遥冷冷地拉下脸:“她喝多了,说醉话,你别放在心上!”说罢使劲拖起檀晴,就往门外走。
无奈怀里的女人疯了般地大喊大叫:“你才喝多了!江远遥,你是胆小鬼,心裏装着她,还跟我玩暧昧!你到底几个意思?看我们姐妹好欺负,你玩弄感情!玩弄……女性!”
江远遥气得脸色发白,酒吧里的人纷纷侧目。他唇线紧绷,双手使力,如拎小鸡般将醉得乱七八糟的檀晴拎出了酒吧。
他将她塞进车里,转身却看到许靖墨。她静静地站在他面前,发丝凌乱,双目通红,夜风中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
“远遥。”她戚戚地唤了一声。
他站定,如夜色中一棵年轻的树,挺拔,伟岸,却寡言薄情。
“该说的早已经说清楚!靖墨,我们已经分手了,你已经结婚了!”
许靖墨泪眼阑珊,“我知道。只是……不死心罢了。我宁愿相信,自己在你心裏,还有那么一点位置。”
风掠过她的裙角,许靖墨擦擦眼,竭力使自己对他微笑:“尽管不能做情人,做个朋友好吗?远遥,我从来没有这么卑微地请求过一个人。”
江远遥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
许靖墨咬咬唇,“今天你要不答应,只怕我会羞愧得冲上马路,死在你面前。”
她虽面上含笑,语气却骇人。江远遥不由往前走了两步,“靖墨……”
话音未落,她突然扑进他的怀里,猝不及防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谢谢你,远遥!”
檀晴从车座里爬起来,迷迷瞪瞪中恰巧看到许靖墨亲江远遥这一幕。她愣了一瞬,忽然呵呵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便滴到了手背上,“骗子……”
江远遥安排好车子,确保许靖墨安全无虞地回了家,想起自己车里还躺着个醉鬼。他转身回到车旁,一拉车门愣住了:车里没有人,檀晴呢?
自己跑了,还是被人劫持了?
他心头顿时慌起来,忙拿出手机给她拨电话,但结果令人失望,是漫长的忙音以及一遍遍的“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他在附近的墙角、花带里四处搜寻,担心她醉后卧倒在某个角落,然而都没有。他问了酒吧门口的服务生,说是二十分钟前好像看到一个人从他的车里下来,但去了哪个方向,自己也没留意……
好歹不是被人绑走就好,他舒了口气,回到车里,往檀晴家的方向边开边找。
入了盛夏,便是夜晚,街道上也有不少散步纳凉的人。人行道上,女孩们三三两两穿着漂亮的短裙热裤,洒下一路笑声。
他仔细地盯着那些背影,没多久,就在她家附近的人行道上,看到一个蜷成一团的身影。
他将车在路边停好,快步跑过来,认出那个穿着背心、短裤、人字拖,头发散乱的女孩正是檀晴。
她蹲在一棵碗口粗的合欢树下,埋着头,托着脸,一动也不动。
江远遥以为她定是哭了,也许刚才自己令她伤心了。可她说的什么梦里喊许靖墨之类的简直是无稽之谈,他对她早已没什么感觉了,怎么会喊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