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末檀晴过得很闲适,先是美美地睡了一觉,又去家附近的火锅店饱餐了一顿。保留节目自然是逛街,除了给自己买了一堆用得上用不上的东西,比如包包、粉饼、高跟鞋,也给江远遥买了不少。杂七杂八加起来,花费不少。但她在金钱上一向是个迷糊虫,花了多少钱,卡里还有多少钱,连自己都不太清楚,反正好像只要不买大件东西,手头积攒的那点钱总算够用。
她拎着一堆购物袋站在电影院门口感慨,要是能和江远遥看一场电影,就完美了!
只是,她那个可怜的男朋友,只怕现在还埋在一堆头疼的公事中呢。
季朗这么做的确是太过分了。想来他也该回国了吧,得跟他谈谈。
她转进一家星巴克,要了一杯咖啡,给季朗打电话。
呼叫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季朗却始终不接电话。檀晴气闷,扔了手机,一口喝掉大半杯咖啡,结果发现咖啡没加糖,苦得眼泪差点掉下来。
季朗的电话终于回过来,背景很嘈杂。檀晴很费力才听清他的声音:“晴晴,有什么事?”
“你回国了吗?”
“是的。”噪音忽然消失,他必是找了个安静的地方。
“我想见你一面,你现在在哪儿?”
季朗沉吟片刻:“我在陪客户。晚上我去家里找你。”
“不行,我必须马上见你。季朗,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的位置,我过去见你一面,十分钟就好,不耽误你工作。”
她急急地说完,良久才听到他说:“我在‘花塘’。”
“花塘”。檀晴倒吸一口气,虽然她没去过,但对那个地方早有耳闻。
一句话概括,“花塘”即锦城的“天上人间”。
季朗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许是察觉到檀晴的异样,季朗忙道:“‘花塘’隔壁有家麦当劳,半个小时后,你在那等我,我这儿先把客户打发了。”
檀晴应了一声挂断电话,用手机地图搜到了“花塘”的具体|位置——原来就在这家星巴克的背后。
待在这儿也无聊,干脆先进去看看。
她想到要去夜总会,心裏忍不住还有一丝激动呢。
她提着大小纸袋寻到“花塘”,门面装修得很高大上,看不出一丝奢靡之气,连门口的保安都是穿白衬衣黑长裤的清俊小生。他们见檀晴拎着东西在门口张望,礼貌地问:“需要帮助吗,女士?”
檀晴摇摇头:“我等人。”
“请问是花塘的贵宾吗?”
“呃,是的。”
“您可以先在大厅里休息一下,喝杯茶,慢慢等。”小伙子一脸热情地笑。
檀晴拎着东西进了大厅,在角落的沙发上坐下。
夜幕降临,锦城的灯火次第亮起。
进出“花塘”的人多了起来,二十分钟过去了,季朗还没出来。
她忍不住到前台询问:“请问有没有季先生订的包间?”她原本只是想试试,没想到工作人员一查便告诉她,季先生的房间在生香阁。
生香阁,她翻翻白眼,不愧是夜总会,名字都取得这么暧昧!
她在服务生的指引下上楼。走廊略窄,灯光也暗沉沉的,楼梯拐角处甚至能听到可疑的声音。檀晴硬着头皮搜寻着包间的铭牌,终于在走廊尽头找到了所谓的“生香阁”。
裏面传出隐隐的歌声,一男一女在对唱。她皱皱眉,知道唱歌的不是季朗,因为太难听,是破锣似的嗓音。
她略有犹豫,正想伸出手敲门,忽然听到一个男人嫌弃的声音:“这裏的女孩越来越差,就一姓白的妞还看得过去,靠,竟被人包场了!”
那嗓音粗沉,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傲慢劲儿,似乎在哪里听过一般。
这时有人笑起来:“既然翟总喜欢,林戎,去把白小姐请过来!”
檀晴辨出说话的人是季朗。
她忽然想起那个男人是谁,季朗唤他“翟总”,除了翟天昭,还能有谁?
她一股怒气冲上脑门,用力在门上一推,恰好裏面闪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看到她露出万分惊讶的表情:“檀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林戎从前是季家的司机,季朗回国后又将他招回来,给自己当助手,自然他认得她。
檀晴挥开他,嘭地一下打开房门,裏面的场景令她既尴尬又生气。
两个男人,一个翟天昭,一个季朗,两人各执一只酒杯,身边各自偎依着两个穿着清凉的女子。其中一个穿低胸装的伏在季朗肩头,涂了鲜红指甲油的手在他解了两颗扣子的衬衫里摸来摸去。而季朗视而不见,还凑过头跟翟天昭说起什么,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季朗的笑容就在门洞开的一瞬僵在唇边。看到门口女孩的身影,季朗手腕一抖,红酒泼到怀中女子身上。
女子嗔叫起来,被他顺手隔开。他放下酒杯缓缓起身,走到门口时心神已经逐渐稳住。他低头冲她微笑:“不是让你等着吗?怎么这么急着要见我?”
他余光一瞥,他早察觉到翟天昭的神色,索性要将含情脉脉进行到底,也让姓翟的知道,檀晴可不是“花塘”里的白小姐,不是他想碰就能碰的。
他伸手要去牵她,忽然“啪”的一声,她打落了那只温暖白皙的曾给予她诸多关怀的手,喃喃道:“季朗,你真令我失望!”
她转身即跑,没想到下楼的时候一脚踩空,从楼梯最后的几个台阶上摔下去,鞋也掉了一只。四下光线暗淡,她摸了半天也没找到鞋。这时季朗已赶上来,唤着“晴晴”,拉住了她。
“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句话听起来很熟悉,电影小说里有太多这样的对白,可檀晴一点也不想听,一刻也不想在这裏待。季朗领口鲜红的唇印刺得她心口生疼,她挣脱他的手,赤着脚跑了出去。
“花塘”里,音乐潺潺湲湲地流动,与她的脚步一起飞奔出店门,而后消失在夜晚的街道上。
她跑了一段,脚掌仿佛被什么扎到了,锥心地疼。她停下来,在路边游园的长凳上坐下,回头看看,季朗并没有追上来。
她的酸楚委屈破土而出,泪水顺着眼角不自知地涌了出来。
伤心,难过,委屈,失望。
是的,她对季朗失望透顶。单是看到他跟翟天昭在一起的那刻,她就该明白,他们之间那些维系多年的最宝贵的东西,已荡然无存。
他不再在乎自己,而她也注定不会再信任他。
脚心有血,她拿手一蹭,一片鲜红。檀晴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晕过血了。
她第一次晕血是刚踏入季家大门那天。
那是个傍晚,晚霞如烧。她坐在季家柔软宽大的真皮沙发上拘谨得像只小狗,季云凯笑盈盈地拿出各种水果和零食想要博她一笑。而姚雪只是抱臂坐在一侧,拿讥诮冰冷的眼光乜斜她。
季朗放学回来了,一个瘦高、白净的少年,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背着大大的书包,俊美的脸上有一双清澈淡漠的眼睛。
他瞥见她,发现不过是个瘦弱平凡的小女孩,之前的反感已消解大半。季云凯喊他:“小朗,这是晴晴妹妹,以后你就是大哥了,要照顾好妹妹。”
季朗又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眉头忽然皱起来。那个小女孩好像特别害怕,浑身发抖不说,鼻子下方还忽然淌下了两道鼻血。
而她还不知道,伸手一抹,低头看见血,顿时号啕大哭,下一刻,两眼一翻白,竟……晕了过去!
她这个情形经诊断才知道是车祸后遗症,因为亲眼目睹父母出事,大片鲜血弥漫的场景,九岁的孩子心理受到严重刺|激和创伤,从此有了晕血的毛病。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创伤渐渐愈合,阴影也渐渐消散,那些后遗症不治而愈。而她在黑暗痛苦中与他建立起来的深厚感情,竟也随着时光,渐渐变淡,随风而逝了。
脚心的一点血迹很快就干涸了。她看看路边,不远处就有小贩的夜摊,摆着各种东西叫卖,廉价的女鞋、包包、发饰。她跳着脚过去,花二十块钱买了双拖鞋,穿上去,慢慢往回走。
她每走一步,脚下都隐隐作痛,每一下,都提醒自己,从此以后,她和季朗,不必再有过多牵连。
手机在包里嗡嗡地震动。她拿出来,看到名字的瞬间嘴角绽开微笑,可喉头却忍不住哽咽:“江远遥。”
“檀晴,你在哪儿?”他的声音淡淡的,好像并没有两日不见的喜悦。
檀晴看看四周,“在市中心,我今天逛街了。”
“噢,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在你家楼下。”
“啊,很快,马上,不,现在我就回去。”她挂了电话,扬手叫了辆出租车坐进去。
这一刻,她好像才体会到什么叫归心似箭。
这两天,其实该去看看他,他忙,就默默陪在他身边也好。想到这裏,檀晴十分自责,觉得自己这个女朋友当得特别不合格。
江远遥就站在楼下,他瘦瘦高高的侧影在路灯下有种撩人心弦的魅力。她呆了一下,柔声唤他:“远遥。”
他闻声刚刚转身,檀晴已小鸟般钻进他的怀里,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腰肢,脸贴在他宽阔的胸前,听着那稳健有力的心跳声,觉得无比心安。
恋爱中的人总是心思多变,上一刻他还在生闷气,但当怀里拥着她的一瞬间,他就已经原谅了她,对方才发生的一切绝口不提。
“对不起。”她喃喃地说,“这两天是不是很累?我应该去陪着你的。”想起逛街时给他买了东西,她仰起头,来了兴致,“我给你买了……”
她忽然顿住,买的东西全忘在“花塘”了。她尴尬地张张嘴,藉着蒙眬的灯光忽然发现,江远遥的嘴角有一抹暗影,“这是什么?”
她伸手便摸,江远遥嘶的一声偏头躲开,“没什么。”
“受伤了?”她扳过他的身子,踮脚仔细看他的脸,“怎么弄的?走,赶紧回家里看看怎么样了!”说着拉着他便要上楼。
“没事。”江远遥说着却盯向她的脚,见檀晴迈台阶时右脚微跛,皱眉道,“你的脚倒是怎么了?又崴着了?”
檀晴按了电梯,拉他进去,笑道:“没。摔了一跤,脚上好像扎了什么东西。”
“等一会儿。”他退出电梯,转身走到不远处停着的车里,取出几只纸袋。
纸袋很眼熟,明明就是下午她逛街买的东西。
可,为什么在他车上!?
“季朗刚才来过。”他淡淡地丢下一句话,没有看她。
檀晴垂下头,仿佛做错事被发现的孩子,半天才嗫喏道:“我……”
“买了什么?”
“嗯?”
“不是给我买东西了吗,是什么?”他垂目看她,唇角微沉,目光晶亮得像星星。
檀晴也笑出来:“好多呢,衬衫什么的,还给你买了……内衣。”
他意外地眯起眼睨她:“这么体贴!不过你知道我的尺寸?”
当然不知道,反正内裤嘛,就往最大号买,大了穿起来舒服。
“很快你就知道了。”电梯叮一声打开,他说完便抬脚跨了出去。
回到家里,江远遥丢下东西,洗了手,便唤檀晴:“过来。”
他命她在沙发上坐下,弯腰捧起她的右脚。檀晴一颤,脚从拖鞋里伸出来,低低痛呼一声。
“扎了碎玻璃,不弄出来会发炎的。”他冷声说完,起身问她,“家里有酒精、棉纱吗?”
“没。”她好像活得一直都比较糙。
“去医院吧!”
“不用不用!”檀晴摆手,“楼下有个医药超市,应该还没关门。”抬头看到江远遥的唇角,竟然青紫了一片,她不由生疑,“你不是跟人打架了吧?”
江远遥没吭声,捞起檀晴放在桌上的钥匙,“别乱动,我马上回来。”
门咯噔一下关上,檀晴咂摸着之前他那句“季朗刚才来过”,仿佛明白了什么。
“你打他了?”季朗一接电话,便听到檀晴气愤地质问道。
“他告诉你的?”季朗轻笑冷讽,“你怎么不问是谁先动的手?”
“你……也受伤了?”檀晴变得讷讷的,“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打起来,两个大男人,因为工作竞争而挥拳头,不觉得幼稚么?”
季朗沉默一阵,缓缓道:“今天的事,对不起。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我该做的,早晚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