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下沉,残阳照射在非洲大地上,千万年的沙漠和荒丘一齐苏醒。
一辆直升飞机在军营后的山坡迫降,机身不受控制,一路滑行几十米,千钧一发之际才终于停下。机头挂在悬崖边,声势浩大地晃了晃。
飞行员打开舱门,趔趔趄趄地拖着受伤的腿爬出飞机,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他的嘴唇干裂,面色苍白。
不远处军营的人收到命令,很快便赶了过来。
看到前来的沈放一行人,飞行员吃力地保持立正的姿势,并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回营地后,李岚很快为他进行了身体检查,营养不良加上严重脱水,还有腿部骨折。
“怎么弄成这样?”李岚蹙眉。
飞行员却来不及跟她多说,忍痛问道:“别管我,药物准备好了吗?”
“什么药?”
“等等,”飞行员说,“你们还没收到电报吗?我就是来取药的,大规模病毒感染,索馬里当地的医药药物告急。”
“什么病毒?”李岚猛地抬头。
“马尔堡。”
“马尔堡出血热?”沈放也跟着略微蹙眉,“2004年安哥拉暴发的那个?”
李岚惊讶地看了一眼沈放:“你还知道这个?”
沈放学着她的样子,也露出惊讶的表情:“我会查资料,会认字,你今天第一次知道?”
雷宽哈哈大笑,李岚被他反讽了一嘴,只好乖乖闭嘴不说话了。
飞行员自顾自地说:“NPC1阻碍剂。”
李岚停下手中的动作,欲言又止,很快便恢复了镇定。
一旁的沈放将她刚才的犹豫全收在眼里,目光如炬地看向李岚:“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们也没有了。”李岚艰难地说,“我前几天刚清点过,这边剩下的药物本来就不多了,并且已经过期了大半。”
“过期?”
“我已经在报告书里写明呈上去了,但南苏丹的撤离工作已经到了尾声,所以补给不一定及时。”
沈放打断她:“黄花菜都凉了,去医院。”
沈放点点头:“要多少?”
“三百支。”
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了。
越野车在非洲的土地上风驰电掣,顶着炎炎烈日,一路尘土飞扬,终于在医院门口停下。
沈放跳下车,绕到后排,双手搭在车门上方,冲后排的飞行员努努嘴:“能自己走吗?”
对方摆摆手,一瘸一拐地走出来。李岚已给他做了紧急处理,行动上虽有些不便,但他还是坚持跟着沈放他们来医院。
他们都不是头一回来非洲出任务了。第一次是在尼日利亚,那时候尼日利亚陷入难民饥荒,是比恐怖分子还要可怕的灾难。这裏的大部分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感染了HIV,更大一部分的人甚至连呼吸的机会都没有。
Live waiting for death.
而对此,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解释,TIA——This is africa.这就是非洲。
在此期间,李岚去到院长办公室,说明来意。她一开口就要数量惊人的药物,院方知道此事紧迫,赶忙召开了高层会议。会议由陆桥和李岚出席,赵一玫被临时叫来当翻译。
医院方问:“三百支药物,你们打算如何运输?”
陆桥一脸镇定地回答:“我们会安排直升飞机。”
赵一玫一边翻译,一边用余光看到李岚担忧地皱起眉头。
会议结束以后,赵一玫被叫上跟着医生去仓库里取药。她被院方当成这件事的中间人,接过单子后将药物清点了一遍。她原本是不想插足这件事的,却又说不出拒绝的理由,就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来。
“药借到了,接下来怎么办?”李岚问。
飞行员站直了身体,敬了个军礼,说:“我随时待命。”
沈放动了动嘴,还没开口,雷宽就先狠狠地拍了对方一掌:“待命个屁啊,就你这老弱病残的样子,还能开飞机?”
赵一玫走到会议室的门口,正好听到这句话。她收回原本准备敲门的手,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她听到陆桥问沈放:“沈队,这下可怎么办?还有别的飞行员吗?”
“没有了。”沈放说,“刚送了一批南苏丹的工程师走,而且民航和直升飞机的操作不一样,随军来的只有他一个人。”
“开车过去呢?”陆桥说。
沈放抬起头,望向墙壁上的非洲地图,拿起一旁的笔,勾勒了一条路线:“途经埃塞俄比亚?”
他的声音平静冷淡,但陆桥却越听越蹙眉。
“从苏丹到索馬里首都的直线距离是两千五百千米,理想的情况下,也得两到三天。”最后,沈放说出自己的结论。
陆桥沉默了,谁都知道,这个最理想的情况是不会出现的。
“我们在南苏丹还有驻军。”陆桥说,“是否还有可以执行任务的飞行员呢?”
沈放摇摇头。
屋子里有一刹那的安静,然后赵一玫就推开门说:“我会开。”
屋子里的几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李岚大吃一惊,疑惑地问:“Rose?你说什么?”
赵一玫没有说话,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站在屋子最中央的男人身上。
日光从她的身后照过来,像是被蒙上一层雾气的照片。
这一刹那,沈放十分肯定自己是在做梦。
她不可能在这裏。
她可以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过着任何一种生活,他可以接受她已和别人结婚生子,共度余生,甚至还可以接受她已忘了自己。
但他不能接受她此刻出现在这裏,更不能接受她此刻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想起她刚刚离开的时候,他拼了命地找她,每日每夜地打电话,开车把她所有可能去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她的朋友们在电话里恶狠狠地骂他,说:沈放,这就是你的报应。
可现在,他的报应还没有结束,她又怎么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呢?
于是沈放平静地收回目光,继续和陆桥商量:“立刻去查询一下周边各大机场飞往马索里的时间,是否可以托运……”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刚刚站在门口的那个梦已经来到他的面前,还挡住了他眼前的光。她说:“沈放,是我。”
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嘴,她的脸,她的声音。
——沈放,是我。
旁边的李岚还没反应过来气氛不对,一头雾水地追问:“Rose,你刚才说你会开什么?”
沈放陷入沉默之中,半晌后,他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说:“赵一玫。”
赵一玫笑了笑,这才扭过头去回答李岚刚才的问题:“开直升飞机。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参加过飞行学院的课程,有资格证书,还有一万公里的独自飞行里程。”
“这……”李岚瞪大了眼睛,“也太厉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