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他们的年少(1 / 2)

<p/><h3 class="center h3 ttop">(一)</h3>

江辰实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对面那家人的女儿缠上的,那个叫陈小希的女孩子,他对她的唯一的印象就是小时候嗓门特别大,他在家里无论把钢琴叮咚叮咚弹得多响,都盖不过她在家里被她妈追着打的尖叫。

后来长大了一点,他很少再听到她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好像世界顿时安静了许多。他有时从窗户看到她家客厅,总是可以看到她在看电视,有时还可以看到她笑得在沙发上打滚。

他家里常常都是络绎不绝来拜访他爸的人,他并不喜欢那些人公子公子地叫他,这样的称呼让他觉得虚伪。

每回家里来了人,他就躲在房里,看书写毛笔字睡觉,总之尽一切可能不发出任何声音让人知道他的存在。后来陈小希向他告白,他在躲客人的时候又多了一项活动,躲在窗帘后面看对面的陈小希。

看着她走来走去,看着她打翻东西,看着她咬着笔头伏在桌上画着什么东西……如果天气热,还可以看见她躺在地上,像烧烤架上的香肠一样翻过来滚过去。

像在看一场无聊的默剧。但他觉得人生很无聊,不如就再无聊点。

陈小希表白后的第二天就出现在巷子口用微微颤抖又拼命若无其事的声音说:“江辰,好巧啊,你也上学啊?”

江辰的反应是愣了一愣,问她:“几点了?”

陈小希看看手上的电子表,她是个刻度无能的人,一般都戴能直接显示数字的电子表,“七点。”

他点点头,自言自语了一句:“还以为要迟到了呢。”

陈小希很汗颜,她以前都是踏着铃声进教室的。

他俩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向学校。

陈小希叽叽喳喳讲个不停,电视剧,漫画,老师,同学……八卦的精神是不放过鸡毛蒜皮。

江辰几乎不搭她的话,面无表情往前走。

到底他不说话是因为他是本来话就不多,或者是因为知道了陈小希的心思后突然变得酷了起来,陈小希不知道,江辰也不知道。

年少的心思最奇妙之处在于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们是第一对到达教室的人,江辰管着教室的钥匙,他打开门时小希站在他身后,门一开,小希忽然闻到一股泥土的味道。小希想,原来清晨的教室闻起来像刚翻了土准备插秧的水稻田。

江辰在座位上坐下,抽出几本厚一点的课本,课桌上叠好,趴着睡了。

陈小希有点傻眼,怎么跟她想象中那么不一样?江三好学生早早来教室睡觉?

她的座位在他的斜上角,她是三组的,他是四组的;她是三组组长,他是班长。

她从书本里掏出英语课本,翻开立起来,然后头埋在书里,偏头偷看江辰,看他黑黑的头颅,和头颅中间白色的发旋。

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但就是忍不住盯着看,忍不住心跳失序,能为一块白色的头皮心跳失序,她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宁静美好的时刻总是会有一两个不识像的捣蛋鬼,捣蛋鬼是王达庄,副班长,死胖子,他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咋呼:“陈小希,我有没有看错?”

陈小希傻乎乎地问:“看错什么?”

王达庄说:“你啊,居然这么早。”

陈小希干笑两声,“想起有段英文还没背。”

王达庄突然大笑起来:“哈哈……你……你的英语课本拿倒了。”

她转过头去想瞪王达庄,恰好此时江辰也把头从枕着的胳膊中微微抬起。陈小希就这么直直撞上了江辰略带点好奇探究的眼神,她头脑一热,居然就脸红了。

江辰望着她红得夸张的脸有点摸不着头脑,她一连表白都不会脸红的人,现在是在脸红个什么劲儿?

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地多了起来,几乎每个进来的人都对于陈小希在响铃前出现在教室的诡异现象表达了程度不一的惊讶。陈小希这会儿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挺引人注目的。

第二天陈小希比昨天起晚了十分钟,匆匆赶到巷子口的时候正好见到江辰背着书包的背影。她顿了脚步几秒,用力吸了口气平稳呼吸,然后跨大脚步追上去,“早啊!”

江辰被她吼得心跳重了一拍,他不得不承认,陈小希是个很有精神的人。她那声震耳欲聋的“早”充分地向他揭示了这一事实真相。

这次他们不是最早到达教室的,王达庄同学倚着栏杆对着他们笑,说:“陈小希,你今天还背英语吗?”

陈小希觉得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啊,便没好气地回他:“关你什么事啊?”

王达庄也不生气,就是笑眯眯地说:“我偶尔友爱一下同学。”

还是散发着泥土味的教室,江辰趴在桌子上睡觉,王达庄一直在课桌抽屉里鼓捣着什么东西,陈小希抽出英语课本,才念了一句what are you doing 就觉得喉咙干涩,赶快换了语文课本开始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地背了起来。

陈小希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这裏偷偷叹了口气,英语不够好啊……没脸在江辰面前读出声来,总觉得自己的发音不标准,而且土。

江辰有点烦躁,她课文背得实在磕磕巴巴,严重影响了他早上的补眠。

第三天陈小希特地起了个大早,在巷子口等了江辰很久,眼看实在要迟到了她才飞奔去学校,一路上还在担心着江辰是不是生病了。

到了教室门口已经是在上早读了,陈小希垂着头对讲台上的老师喊了声报告。

老师没好气地,说进来。

陈小希一抬头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江辰,他低着头念课文,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上的圆珠笔,金属的笔帽在晨光中微微反着光,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旋转跳跃。

隔得很远,陈小希却觉得那点反光刺得她瞳孔微微发疼。

第四天陈小希起得更早了,天擦亮就起床了,朦蒙胧胧靠着巷口还亮着的路灯打瞌睡。

江辰远远就看到路灯下的身影,挣扎了一会要不要掉头回家,最终还是走了上去。

他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她并没有发现,她瞌睡得很沉。他走了好长一段路,一直没有等到她跟上来。

他到了教室趴着睡觉,但一闭上眼睛竟是陈小希垂着头打瞌睡的样子:及耳的短发坠到两颊边,头顶上几根不服帖的头发东一根西一根的,翘得很倔强,整个人沐浴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泛着温暖的橘黄色。

江辰在睡过去前迷迷糊糊地想:她头发可真乱啊。

陈小希的早起计到第五天就彻底放弃了,天太冷了,冷到她那个悸动的小心肝也跳不动了。她从被窝里伸出手按掉闹钟,一再地告诉自己,算了,爱情是靠缘分的,强求不来强求不来。

于是陈小希安心地睡到妈妈来叫她起床,匆匆忙忙出了门居然与到江辰,那个乐啊,就像是考试砸了,一心安慰自己考试在我们人生中一点都不重要,分数就是那浮云,然后卷子发下来,全班第一。

于是陈小希噙着“赚到了”的微笑,一路尾随着江辰到学校。

江辰被她笑得背脊骨发凉,偷偷摸了几次脸上有没有粘饭粒了,还偷偷低头看了几次裤子拉链拉了没。

进教室前,陈小希忍不住拉了拉他校服的后摆:“皱了。”

江辰皱了皱眉,没说什么,难道她就为了这个,乐了一路?

<p/><h3 class="center h3">(二)</h3>

那是中考完的那个暑假,七月底成绩就出来了,陈小希和江辰都考上了镇里唯二的两所高中里较好的那一所——一中。这样听起来好像没有气势,这样说吧,陈小希和江辰考上了镇里最好的高中——一中!嗯好多了,果然有时适当的省略定语是必要的。

而江辰一考完试就去他外婆家过暑假了,成绩也没差,不过也没必要查,因为镇长儿子考了全镇第一名这样的消息很快就和“张三的儿子偷了李四的自行车”、“王五的女儿早恋堕胎”这样的消息一起荣登菜市场搜索排行榜前三名。倒是陈小希有大半个月都在担心自己不能和江辰一个学校,都给担心瘦了。

知道了成绩之后陈小希就开始过上了无忧无虑的日子,又没有暑假作业又和江辰考上同一所学校,生活还能多美好?

放假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虽然陈小希一个多月没见到江辰,但也不是特别想念,大概是暑假档的电视剧太强大,从《多拉A梦》到《浪漫满屋》,陈小希日理万机呀。

这天陈小希正津津有味看着大雄被技安踢进臭水沟,妈妈跑来说有人打电话来找她,还说听声音像是个老师。她边嘟囔着哪个老师会打电话来,边走去接电话。

“喂,你好。”陈小希说,“谁……呃哪位啊?”

“是我。”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

小希皱起眉头,“李老师吗?”

李老师是学校里的美术老师,他的最大成就是画曾经在镇公所里展出过,该老师是出了名老烟枪,他的口头禅操着破锣嗓子说:“你以为我在吸烟?其实不是,我是在欣赏艺术人生的吞云吐雾、飘渺虚无。”所以这老师的外号就叫艺术人生。他最近好像趁着暑假想开个美术辅导班,一天到晚打电话到同学的家里谈艺术的高度,作为最无所事事的初三毕业生自然是培养艺术高度的重点对象。

电话里一阵沉默,陈小希趁着这沉默的空档拼命地想要怎么拒绝艺术人生但又不要伤害到艺术人生的艺术心灵。

在陈小希还没想出婉转的拒绝之前,电话里又传出声音了:“我是江辰。”

“啊?”陈小希愣了一下,下意识脱口而出,“江辰怎么可能声音这么难听?”

又是一阵沉默,陈小希忍不住说:“你到底是谁啊?不会真的是江辰吧?”

“是。”

……

陈小希想着亡羊补牢,赶紧说:“不是,我不是说你的声音难听,我是说听起来很成熟,很有特色……”

“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江辰说。

陈小希很着急:“不是啊,我是说我妈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是变声期,你的声音真的不会特别难听,胖班长的声音听起来还像被鬼掐着脖子呢,你的顶多就像鸭子……”

沉默,听筒里传来一声叹息。

陈小希沮丧极了,“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你还是说你找我什么事吧。”

“我还在我外婆家,明天你回学校拿成绩单和毕业证的时候顺便帮我拿一下吧。”江辰说。

陈小希挠挠头,“原来明天要拿成绩单啊……”

“你该不会不记得了吧?”

陈小希呵呵干笑:“现在记得了。”

“嗯,那你记得帮我拿,我挂电话了,拜。”

“等一下!”陈小希叫起来,“那个……”

“干嘛?”

陈小希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是想说,虽然你声音变得很……很那样,但是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嫌弃你的!”

……

“我会!”江辰古怪的公鸭嗓吼起来很是喜感。

电话咔一声被切断,陈小希握着话筒依然沉醉在自己不离不弃的伟大爱情之中。

江辰挂上电话后忍不住踹墙,谁的声音像鸭子了?!谁嫌弃谁?!

江辰的外婆端着切好的水果正要进来孝敬外孙,老人家站在房门口看得云里雾里,她这温文尔雅全镇第一名的外孙为什么突然要踹墙啊?

大概半个月之后,江辰站在巷子里,脚无意识地踢着脚边的小石头,他在等陈小希拿成绩单还他,听到她们家那栋楼的防盗门咔的响了一声,他突然就咕噜一下把嘴裏的金嗓子喉宝给咽了下去。

陈小希笑眯眯地把夹着成绩单的毕业照递给他,“外婆家好玩吗?”

“一般。”江辰低头翻开毕业证。

陈小希站在他身旁偷偷地踮起脚尖比身高,一阵子不见,他好像又高了她许多。

江辰眼角的余光就见陈小希一直在旁边跟跳芭蕾似的垫着脚,他瞟她一眼:“干嘛?”

陈小希呵呵傻笑,“你好像又高了。”

江辰合上毕业证,“我要回去了。”

陈小希点头:“拜拜,对了,你的声音康复了耶,虽然听起来比以前低沉了点,恭喜呀。”

“正常人都会恭喜我考了第一名而不是恭喜我的声音康复了。”江辰忍不住说。

陈小希很无所谓的样子,“你本来就会考第一名,本来就会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好恭喜的。”她停顿了一下,突然得意洋洋地笑:“倒是你应该恭喜我,我告诉你哦,我也考上一中了,说不定我还会和你同班呢。”

江辰其实早就知道了,事实上成绩一出来他就打电话给班主任了,他用顺便的口气问了有哪些人考上一中,当听到裏面有陈小希的名字的时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松一口气的感觉。江辰没有说恭喜,他说:“看来一中今年录取分数线低了。”

陈小希一点也没被打击到,反而一脸余悸未除地点头:“是啊是啊,比去年低了五分,还好低了五分,不然我就差一分考不上了,真是运气好啊。”

……

讽刺得让人家听不懂这事儿,真寂寞。

陈小希还在絮絮叨叨念着她临交卷了还改错了两道数学的选择题,一道五分两道就是十分……

江辰觉得刚刚误吞下去的金嗓子喉宝卡在胸腔上一阵一阵发着凉,他想打断她讲话回家喝杯水把金嗓子咽下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几次话到嘴边看她讲得那么眉飞色舞又作了罢。算了,还是让她讲吧,他看过报导,说一般情况下宠物在太久没见到主人后的第一次见面总会显得特别热情的。虽然她不是宠物,但情感什么的,总是相通的。

陈小希讲到很累频频咽口水的时候,发现江辰丝毫没有要打断她的意思,于是她只好深吸一口气,继续欢欣鼓舞:“这个暑假我去海边哦,我还捡了很多贝壳,我想粘一幅贝壳画,粘好了给你看哦……”

哎好累啊,江辰你怎么还不要回家……

<p/><h3 class="center h3">(三)</h3>

高一开学第一天。

陈小希很快就和同学打成一片,其实本来小镇就不大,班里原来就认识的同学就不少,下课的时候他们一群人围在教室后面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昨晚电视剧的剧情。

而江辰坐在临时分好的位置上,翻着刚发下来的新课本。

不知为何,陈小希觉得此刻的江辰背影看起来非常的寂寞,当然寂寞是个矫情而有文化的词,陈小希这种大脑还没开发好的人是想不到的,她只是觉得,为什么他一个人坐在那里,不跟人说话也不跟人玩,太无聊了。于是陈小希噔噔噔跑上去,哥们儿好地拍拍江辰的肩膀,厚着脸皮说:“江辰江辰,他们还在说我暗恋你的事呢,都猴年马月了,真没创意。”

江辰冷冷地瞥了陈小希一眼,身体微微一侧,躲过她拍着他肩膀的手。

他此时心情正不好着,昨晚他爸应酬回来喝得醉醺醺的,他妈死活不肯开门给他爸进房间,于是两人隔着门板就吵了起来,乒乒乓乓地砸着东西。真可笑,都是在外头有头有脸、道貌岸然的人,一吵起架来什么不堪入耳的话都讲得出来。

陈小希是个还没学会察言观色的人,她以为他在生气人家把他们扯在一起说事,便又安抚他道:“他们也只是开玩笑的,我们多纯洁坦荡荡啊。”

江辰一声冷笑,“坦荡荡是吧,那你以后别往我书上别心型的回纹针,别给我叠一堆星星纸鹤,我家没地方放。”

本来陈小希跑过去跟江辰说话就已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了,江辰这话一说大家就都哄笑起来。

陈小希一时下不了台,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嘴硬道:“呵呵,不要就算了,我只是在练习叠,看你家住比较近就顺便送你。”

“那下次顺便送我好了。”教室的后方突然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陈小希这才发现,忘达庄居然也跟他们在同一班,他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坐在垃圾桶的旁边,歪着嘴笑得邪恶无比。

陈小希很无聊地想着,像朵垃圾堆里开出的邪恶黑莲花。

大部分男生也跟着起哄,送我吧、送我吧,我的房间大,多少都放得下。

场面有点失控,陈小希呆呆地站在江辰的旁边,有点茫然心慌和不知所措。

幸好此时上课铃很及时的响起了,江辰面无表情地讲了一句,“快回座位。”

一切归于平静。

美术老师在上面用很漂亮的粉笔字写着自己的名字,他也不知道,在上课铃响起前,有一个女孩子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手足无措地强颜欢笑。

这节课小希听得特别认真,她抱着心存感激的态度在听那个年轻的美术老师用热情洋溢的声音给他们介绍阴影的处理,角度的瞄准,画面的分割……

江辰和王达庄都有点心不在焉,隐隐地觉得自己似乎有那么一点过分了,然后又理直气壮的安慰自己说她活该,谁让她自己惹上来。

今天放学后陈小希没有赖着要和江辰一起走,倒也不是她还在记恨之前的事,是班主任让她留下来,说是要跟她谈谈班干部的事。老师们都喜欢陈小希这样的学生,成绩不是特别好却有点小聪明,热情乐观愿意为班集体做牛做马。

江辰走出教室门的时候微微侧头瞄了一眼陈小希,见她手忙脚乱地在收着桌面上的文具,他嘴角不留痕迹地往上扬了一扬,继续往前走。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又忍不住顿了顿脚步,啧,还不跟上来,收个书包要收多久?

“江辰,能不能耽误你几分钟的时间?”

江辰回头,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儿捧着一本书,微微笑着等他回答。他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遍,好像是他们班的,便说:“有什么事吗?”

“今天老师讲的这道数学题我不是很懂,你能不能跟我讲一下?”她声音甜美,仰着头,一脸期盼。

他眼神飘向了他们教室的方向,停了两秒又转回来看着眼前的女孩,说:“哪道不懂?”

江辰讲完了题,还知道了眼前这个女孩子叫李薇,现在和他同班,以前是李溪初中3班的,她爸爸认识他爸爸,她喜欢猫和狗。

陈小希还是没出来。

陈小希本来还满腔热血地等着班主任给她弄个班长之类的大官来当当,哪知班主任唠叨了半天,大手一挥,说你以后就是文娱委员和宣传委员,委员的特点就是事多权少讨人嫌。她觉得特没劲儿,但班主任的面子还是要给,她只好装出一付千里马找到了伯乐的样子,听着老师给她畅想未来。她有时看看老师那大饼脸和雀斑,心裏想着芝麻口味烙饼。

她漫不经心的看着窗外,太阳已经西斜,学生走得差不多了,操场笼罩在橘黄色的光线中,像是天地间有谁打翻了一瓶巨大的橙汁。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多少个日月星辰,她孜孜不倦地跟在这个背影后面,而现在,这个化成灰她都能认得的背影旁并排走了一个女生,瀑布般黑长的头发,仰着小脸看着江辰说话,那脸可真小呀——陈小希转头看看班主任的巨型饼脸,呃,三分之一吧。

陈小希再转头去看,那女孩小脸蛋嫣红嫣红,不知道是因为夕阳,还是因为江辰。

<p/><h3 class="center h3">(四)</h3>

江辰只觉得异常烦躁,昨晚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梦,老是梦到同一个乱七八糟的人。而这个乱七八糟的人现在正靠在电线杆上,手里捧一个白色透明的一次性塑料杯,笑眯眯地用吸管喝着袋子里的豆浆。

“早啊。”陈小希咬着吸管打招呼,“比平时晚了一点,睡过头了吗?”

江辰瞟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陈小希忙不迭跟上,一边呼噜呼噜吸着豆浆。

“你就不能不要在路上吃东西吗?”江辰一边往前走一边很嫌弃地说。

“哦。”跟在后面的陈小希扁扁嘴,心想要求怎么要求这么高啊,喝个豆浆都不让,为了他她都不敢在路上吃冰棍儿了,现在连豆浆都不给喝,再这样下去她会因为营养不良而死掉的。

心裏虽然这么想,但陈小希还是乖乖把豆浆丢进路旁的清洁车。

第三节课还没下课陈小希闻着从食堂传来若有似无的香味决定自己饿了,于是回头小声埋怨江辰,“都是你害的,我现在肚子好饿。”

江辰不理她,倒是英语老师在上面叫:“陈小希,来回答这个问题。”

陈小希哭丧着脸站起来,手在桌子底下使劲地扯同桌静晓的校服。静晓也是一脸茫然,都快下课了,谁还会认真听课,于是她小声地说:“我没听。”

“What may T.”陈小希不假思索地回答。

英语老师倒是幽默,笑着问:“踢谁?”

陈小希愣了一下,喃喃地重复了一句“提水?”然后恍然大悟地说:“carry water.”

全班不由而同地一愣,哄堂大笑。

老师训了陈小希一顿,大概内容是:上课开小差打搅同学对不起同学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同学的父母对不起给同学父母发工资的政府,最后才说,好你坐下吧。

陈小希红着脸坐下,掐了静晓一把,“你还笑。”

后桌的江辰脚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她赶紧正襟危坐,可怜兮兮地迎接迎接英语老师凌厉的眼神。

最后总算还是熬到了下课铃叮铃铃地敲碎了陈小希脸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表情,老师前脚才踏出教室门,她就转过身跟江辰说:“真的很饿啊。”

“关我什么事?”江辰瞪她。

“你有东西吃的。”陈小希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最近情人节送巧克力的歪风邪气盛行,江辰的课桌里总有一些不知廉耻的女同胞放一些价值陈小希两个星期零用钱的金莎德芙之类名字听起来就很小资的巧克力。

江辰往课桌里一摸,还真摸出来一盒十六粒装的金莎巧克力,低头又搜寻了一下,也没看到任何署名的纸条,觉得实在很喜欢这样的做法,就应该学习雷锋叔叔的做好事不留名,该记的去记在日记里就好。

他慢吞吞地拆开包装,捡了一颗巧克力出来,递给他同桌贝游新,“吃不?”

贝游新摇头,“谁要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我又不是女的。”

陈小希举手说:“我是女的我是女的,给我吃。”

江辰拆着巧克力球金色的包装纸,还是那句话:“为什么要给你吃?”

陈小希理直气壮:“早上你让我别在路上吃东西,我把豆浆扔了,现在肚子饿了,所以是你害的。”

他说:“哦,我怎么记得你丢进垃圾车的杯子是空的?”

“你怎么……胡说!”陈小希心虚地反驳,很勉强地吞下那句“你怎么知道?”,心想这人后脑勺长眼的啊?

江辰把巧克力丢进嘴裏,嚼了一下真的是甜到忍不住想皱眉头,只是看到陈小希羡慕嫉妒恨的表情才觉得值回票价,这大概是一种什么鬼毛病,总之他就是喜欢逗陈小希。

陈小希看着那颗巧克力被他以如此不恭敬的态度扔进了嘴裏,恨不得扑上去抠出来,逼他跟伟大的金莎巧克力道歉。

江辰最后还是受不了她那流浪小狗望着骨头的可怜模样,把整盒巧克力都推给了她,可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小心肥死”才觉心裏平衡。

陈小希转身就和静晓凑着脑袋你一颗我一颗地分起巧克力来,江辰咕噜咕噜灌了几口水下去才对着贝游新说:“什么鬼东西啊,真甜。”

贝游新笑着说,“你怎么老跟陈小希耍幼稚?”

江辰不以为然,“配合她的水平而已。”

“江辰。”贝游新突然压低了声音说,“那本小说你看完了没?”

江辰警觉地瞄了一眼前座的陈小希,低声说:“忘了带回来,明天还你。”

“少给我假装忘了,放学我去你家拿,很多人排队在等着借。”贝游新一脸心知肚明地嘿嘿笑。

谁假装忘了?那本小说害得他一整夜都在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他一刻都不想多留。

“江辰。”陈小希突然转过来,笑靥如花,眼睛亮晶晶像闪烁着阳光的水面。

江辰吓得忍不住往后缩了一缩,在梦里她就是这样笑的,像贴在僵尸脸上的符纸一样贴在他眼前,笑眯眯一会儿大声一会儿小声地叫“江辰江辰”,真的是让人很烦躁。

“干嘛?”语气自然是烦躁的。

陈小希莫名被凶了一句,也忘了要说什么,只好默默地想着“我刚刚想说什么来着”又转了回去。

倒是吃巧克力吃得很欢的静晓很义气的帮小希说话:“你凶什么凶啊?”

江辰当然不可能解释他到底在凶什么凶,跟别的女孩子似乎也多少话说,所以干脆笑一笑就低头找下一节课的课本。

静晓趴在小希肩膀上咬耳朵,声音确是不大不小足够让后桌的听到:“小希,我跟你说哦,上次你去我家玩,我哥说你很可爱呢。”

小希抖动肩膀躲开静晓,笑着拍她,“胡说,你哥都不搭理人。”

“你不就喜欢不搭理人的。”静晓说着还故意瞄了一眼江辰。

江辰不理静晓的调侃,倒是望了陈小希几眼,笑得耳根都红了,很开心的嘛。

中午吃饭的时候陈小希挑了几下筷子就不动了,问身旁的静晓,“有没有觉得吃太多巧克力后很腻啊?”

“有。”静晓把筷子一扔,餐盘推到对面的贝游新面前,“我完全没动到筷子。”

贝游新一脸“赚到了”的神情,挪过她的餐盘,还问小希说,“你用不用我帮你分担?”青春期的男孩子食量永远是个迷。

陈小希摇头:“我不吃的话下午很容易饿。”

“食量真大。”江辰下结论道。

“你干嘛今天老跟我过不去啊?”陈小希咬着筷子很委屈,虽然他平时也不给什么好脸色,但是总觉得今天有特别在找茬的感觉。

江辰一怔,迅速转移话题:“你这样咬着筷子就不觉得嘴裏都是木屑?”

他这么一说小希忽然觉得嘴巴里真有木屑,呸呸地吐了两下舌头,吓得贝游新张开双手护着两个餐盘,“我说你别把口水吐过来啊。”

下午放学,贝游新跟着他俩一块儿回家,陈小希觉得奇怪,追问了半天得到的解释是江辰邀他去家里玩,小希就彻底不平衡了,她和他邻居了十几年,连他家院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凭什么贝游新就能去他家玩。于是陈小希很婉转地向他们表达了她也愿意拨冗去江辰家玩的意愿,他们都表示,不欢迎。

可怜的小希觉得很失落。

贝游新盘腿坐在江辰家大厅沙发上,啧啧称奇:“你家的影音设备看起来很高级啊,改天找兄弟们来你家看碟啊,嘿嘿……”

后面嘿嘿两字笑得百转千回,生怕人家不知道他脑子里在转些什么。

江辰从房间走出来,把书丢给他,“想都别想,我妈杀了我。”

“嘿嘿。”贝游新随手翻一翻书,“上次我借书给王达庄,那小子死活不肯还,最后还回来居然还偷撕了几页。”

江辰喝着水不接茬,贝游新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王达庄喜欢陈小希你知道吧?”

江辰握着杯子的手忍不住收紧,突然觉得怒火中烧。

<p/><h3 class="center h3">(五)</h3>

江辰和陈小希的家乡在海边,台风高发地段,夏天常常有上课上到一半紧急停课疏散学生回家的好事发生。

大概是高二那一年的夏天,或者是高一,记不真切了,总之那时吴柏松转学过来不久。超强台风“翡翠”“珍珠”还是什么的,江辰也不记得了,反正每回听到台风的名字都忍不住感叹当局对天灾人祸的命名哲学也算天外一笔了,那逻辑就跟陈小希这人一样毫无道理可言而又随心所欲。

那次他们才上完第二节,外面风哐哐的吹,广播体操的声音夹着风声显得十分萧索,老师看这么大的风也不敢让学生出去做操,只是强调着都不要出去,等通知,于是一班人在教室里大眼瞪小眼。

陈小希哭丧着脸转过来跟江辰说:“怎么办?好可怕。”

江辰不以为意,“你又不是没见过台风,有什么好可怕的?再说还没下雨。”

话才讲完,豆大的雨啪啪地砸在了玻璃窗上。

陈小希的脸更苦了,她又转头去看隔壁组的吴柏松,他正对着她得意的挑眉毛。

小希小声地问江辰:“那个,你相信通灵这样的说法吗?”

不等他回答她又继续往下说,“我其实不相信的,前两天我看了一部韩国鬼片叫《笔仙》,跟吴柏松聊到的时候他说他请过笔仙,我不相信,我们就约了体育课到美术室去请笔仙,我们问了一些很无聊的问题,比如说笔仙你是男是女之类的,最后吴柏松还问了说,笔仙明天会下雨吗?它说会,他又问,明天会刮风吗?它说会……昨天明明是大晴天的,今天真的就刮风下雨了,而且我握着笔的手真的没有动。”

江辰扫了一眼她的手,玩笔仙?何不干脆手牵手出去走?

陈小希见他不吭声,以为他不信,于是又追问:“你也觉得笔仙是骗人的对不对?”

在陈小希心裏,只要江辰说是假的东西就一定是假的,这样她也就可以不用怕那笔仙还笔鬼什么的来抓她了。

谁知道江辰面无表情地说:“不知道,科学上有很多不能解释的东西,没遇过的不代表不存在。”

白痴,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天气预报啊。

陈小希心裏很惶恐,如果要说她有什么信仰的话,她的信仰就是江辰,江辰就是她心中的神,她的神都不确定存在不存在的东西,那就是存在了啦……她要被鬼抓走了啦……

江辰看着陈小希的表情千变万化,但是万变不离其宗的都是怕,他由衷地觉得真开心。

陈小希小心翼翼地问:“你不觉得鬼神什么的很无稽吗?”

江辰阴沉地说:“不觉得,任何事物都有存在的可能性,鬼也一样。”

像是配合他的话似的,外面突然传来哐当很大一声,大概有什么重物被风吹落了。

陈小希吓得缩了一下脑袋,可怜兮兮地说:“待会如果停课回家你可千万别丢下我先走啊。”

她会这么说是因为江辰前科累累,常常她整理完书包一抬头,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真是怀疑他有学过凌波微步。

江辰没好气:“你让笔仙送你。”

陈小希不理他,开始把桌面上的东西往书包里装,生怕待会江辰趁她收拾书包的时候先跑。

果然大概过了三四分钟,学校的广播开始传出校长那听上去就很斯文败类的声音:“老师们同学们注意了,因为台风来袭,学校决定紧急停课,请同学们立刻回家,不要在学校或者路上逗留,请同学们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

他们离开学校的时候雨是停了,但风有越吹越猛的趋势,陈小希驮着特别沉的书包为了能追上江辰的脚步而气喘吁吁。

江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还是说了:“你是白痴吗?”

陈小希想说不是,但又提不出有力证据,所以只能愣在原地以面对飞来横祸的态度消极地皱眉。

江辰伸手去提起她的双肩书包,她因为书包的重量减轻而拗了一下背后的两片蝴蝶骨。

两秒之后,江辰面无表情地松手,突然重新加到肩膀上的重量和迎面吹来的狂风差点让陈小希摔一个倒栽葱,幸好她手忙脚乱地抓住了江辰的校服。

“知道重了吧?”他说,“还傻乎乎地多背了一堆课本。”

她稳住身子之后松开他的衣服,“他是怕我太轻了,被风吹走。”

刚刚她和江辰要走出教室门时吴柏松突然冲上来往她书包里塞了几本课本,说增加点重量才不会被风吹走。

“你从小到大遇到多少次台风了?什么时候被吹走过?”江辰只觉得无奈,怎么会有这么白痴的人。

“我当然知道我不会被风吹走。”陈小希振振有词,“可是吴柏松不知道啊,他是外地人,他们那里不刮台风的,他也是一片好心,我不能泼他冷水啊。”

江辰不得不承认,他对陈小希这样的解释感到很意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好哼了一声:“随便你。”

陈小希突然眼睛一亮,说:“不然你替我背书包,我替你背书包,我们手牵手走。”

她问出这句话是抱着“问一下也无妨”的心情的,毕竟这个世界光怪陆离,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人类上天了,人类造的星星也上天了,人类围观的凤姐还红了……所有没什么不可能发生的。

江辰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可以再不要脸一点。”

“可以吗?”陈小希瞪大了被吹得有点干涩的眼。

江辰伸出两指,比了一个要插她眼睛的手势,陈小希笑眯眯地偏头躲了一下。

“走吧,白痴。”江辰拉着她书包的肩带往前拖。

陈小希被拉得脚步踉跄,“唉你慢点。”

长长的路上没什么人烟,风里走着两个年轻的孩子,拉着彼此的书包带,讲话的声音被风呼啸着吹得支离破碎。

江辰:“你们还问了笔仙些什么问题?”

陈小希:“很多啊。你真的相信吗?我后来一想,一定是吴柏松的手动了,他应该是之前看了天气预报,骗我呢。”

江辰:“以你的智商能想通真是难为你了。”

他声音太小风太大,陈小希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

江辰:“没有,你有没有问笔仙那个很重要的问题?”

陈小希脸红:“我不好意思问,我也不敢问。”

江辰一头雾水:“什么东西不好意思问不敢问?”

陈小希:“我怕问了笔仙你会不会喜欢我,它要是跟我说了你永远不会喜欢我的话,那我就不能再喜欢你了。”

……

江辰转过头去看她:“为什么不能?”

陈小希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那样的喜欢太难过了,我可能就得放弃你了。所以我不想知道,你也别跟我说你永远不会喜欢我这样的话。我怕我有一天会跟你说江辰你就跟我说你永远不会喜欢我让我死心吧,那是气话,你别当真,你到时别真的对我说那句话。”

江辰看进她眼睛的深处,影影绰绰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拨动了心裏那跟弦,他有点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嗯。”

一起沉默地迎风走了一会儿,江辰突然说:“其实我刚刚说的你有没有问笔仙那个很重要的问题不是你想的那个。”

“啊!那是什么?”

“白痴有没有得医。”

……

“陈小希别把嘴张那么大,风进去了。”

<p/><h3 class="center h3">(六)</h3>

陈小希不喜欢李薇,因为李薇也喜欢江辰,还因为李薇漂亮聪明会弹钢琴,高二那年元旦晚会她还和江辰代表班里出了一个钢琴四手连弹的节目到学校比赛。

她还记得那天站在台下,看他们并排坐在钢琴前面,一个眼神交汇之后四只手二十只手指开始在钢琴的黑白键上面翻飞跳跃。虽然他们穿着校服,但是一晃神之间陈小希觉得他们好像就穿上了婚纱礼服,在明亮的灯光下为来往的宾客弹奏他们的新婚之曲——《义勇军进行曲》。

那个节目拿了一等奖,理由是钢琴弹得好,思想境界也高,最后颁奖的校长还用了“好一对金童玉女”这样的句子来夸奖他们。切。

那种站在台下仰望别人的感觉很不好,就像他们在一个光亮的世界,而她独自一人在一个黑暗的世界里看着他们,遥远不可靠近,很孤独。

她那天没有跟这江辰一起回家,事实上她有一两个星期都没和江辰一起回家了。因为那阵子江辰和李薇要留在学校练琴,陈小希等过他一次,他们练到天都黑了,她还和江辰送了李薇回家。一路上他们两个都在讨论哪里弹错了,哪一个四分之一的拍子可以滑过,陈小希听不懂,她只知道苍蝇拍,那个顾名思义是用来拍苍蝇的。有试过那种总也插不入别人对话中的感觉的人都知道,那种滋味很难受。况且陈小希经历了这种难受之后回到家还要因为晚回家而被妈妈追杀,这事比双刃剑还双刃,所以她就跟江辰说她要早点回去吃饭,然后她就早点回去吃饭了。

江辰领了奖之后就径直回教室了,教室里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大概有的回家了有的还在礼堂里看颁奖。他把奖状往课桌肚裏随便一塞,随便找了本课外辅导书翻了起来,翻了一翻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头看陈小希的桌子,没有书包。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刚刚在台上他好像看见她背着书包站在下面。台上那么多人怎么认出的她?不知道,很久以前他就在能在人群中一眼找出她了,好吧或许不是一眼,但扫过几眼之后总能准确无误地找出她的位置,顶着那头比别人乱上一点的短发,傻愣愣的像扎根在人群中的一个萝卜,那么显眼。

所以她背着书包出现在礼堂的意思就是她看完颁奖会直接回家?再回想一下他刚刚从校长手里拿过奖状时扫了一眼台下,那时他是没有看到陈小希的。

江辰把书塞回抽屉,拎了书包往教室外走,可能因为大部分的学生都待在礼堂,所以放学的路上没看到几个学生,江辰走得特别快,最后回到家还是没有看到陈小希。

江辰一进房间门就把书包甩上桌子,然后就去拉开窗帘,陈小希在家,坐在沙发上捧着一碗饭在边看电视边吃。他重重的拉上窗帘,倒头躺在床上发愣。门上传来两声敲门,李阿姨的声音传来:“小辰,你爸妈今晚不回家吃饭,我饭做好了在桌上,你吃完了把碗搁碗槽里就好,我先回家了,待会儿再过来。”

“好。您慢走。”江辰说,想了想又跳起来开门,“阿姨,您待会不用特地过来了,我自己吃的碗自己会洗。”

“这样啊,好吧。”

江辰一个人吃了晚饭,一个人刷了碗,拉了一条缝看对面的陈小希在和她妈耍赖,她每回吃完饭都会上演这么一出,和她妈耍赖谁去刷碗,赢得一直都是她妈,可是她却乐此不疲。

以后,她应该也会这么跟他耍赖的吧,他也是会赢的,偶尔让她赢一两次,看她眯着眼睛得意地笑。

第二天,放学走出教室门时江辰发现陈小希没跟上来,他微微侧头瞄了一眼,她在和后桌的女孩子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什么东西。脚步顿了一顿,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陈小希眼角余光瞄到江辰已经出去了,才收起灿烂的笑容把手里的漫画书塞给后桌,“反正就是很好看,你要看就借你。”

慢吞吞地把东西收进书包,慢吞吞地走出教室走出学校,陈小希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还买了根一块钱的冰棍儿,以前她放学回家常常买的,而且为了不让她妈发现,总是吃完之后仔仔细细地擦嘴擦手指,后来每天跟江辰一起回家就不好意思买了,毕竟形象偶尔也是要顾及一下。

只是没想到还是在家附近的路上遇到了江辰,他骑着自行车,看到她的时候一个急刹车大转弯停在她面前,车轮刮着地面发出急促的一声吱。

陈小希叼着冰棍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

江辰说:“陈小希,我买了自行车在试骑。”

其实自行车买了半个月有余了。

陈小希干笑两声:“呵呵,你的自行车很好看。”

说完她想绕过他和他的自行车,江辰叫住她:“喂,你有没有想去哪里,我载你。”停顿了一下又说:“我想试一下这车的载人好不好骑。”

她把手里的冰棍往路旁的水沟一扔,兴奋地回答:“我想去海边。”

“去海边干嘛?”江辰瞄了一眼手表,还行,来回也不会很晚。

“就想去啊。”陈小希笑眯眯的说,“好久没去海边了。”

江辰耸耸肩,“上来吧。”

临海小镇的风是带着微微的鱼腥味的,如果你味觉够灵敏的话,迎面扑来的风吸进嘴裏甚至还有一点咸的味道,陈小希躲在江辰背后,风吹得他的校服衬衫扑得鼓鼓的。她一手拉着自行车后座一手去戳江辰背后鼓起来的衣服里的风,轻轻地按它,它会瘪下去,松开它又鼓起来。

“你买了自行车那你以后上学骑车吗?”

“不骑。”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哦。”

“陈小希。”江辰突然叫她。

“嗯?”兴致勃勃戳着他衣服的陈小希抬头,把头伸到江辰腰侧努力想要看他的表情。

江辰低头看了她一眼,“坐好啊。”

“哦。”她缩头回来坐好,“你刚刚叫我干嘛?”

“没有,问你会不会骑自行车。”他说。

“会啊。”

一个急刹车陈小希撞上江辰的背,脸颊撞在他的背骨上,年轻男孩子偏瘦的背脊撞得她颧骨隐隐作痛。

江辰回头笑着看她揉着颧骨,“你会骑你来载我。”

“我不会载人啦。”陈小希委屈地说。

“那么笨。”

车又继续往前骑,陈小希还在揉着撞疼了的颧骨,“我的脸被你撞歪了。”

“本来就是歪的。”江辰说。

“你才是歪的。”陈小希捶了他背一拳。

海边,略带橙色的海和天,海水翻滚着点点金色闪光,还有金黄色的沙滩。陈小希尖叫着跳下自行车,“啊——大海——我来了——”

江辰把自行车停在路边,弯着腰上锁,左颊的微笑着的酒窝因为弯腰这个动作而显得比往常都深。

江辰走到沙滩的时候陈小希已经坐在沙滩上解鞋带了,他问她:“你干嘛?”

“脱鞋啊。”陈小希说,“不然等一下回家鞋子里都是沙子我妈会骂我的。”

但是她脱了一只鞋之后却突然停了下来,而且还打算把脱下来的那只鞋重新穿回去,江辰不解地看着她,“干嘛不脱了?”

陈小希拼命摇头,“这样好像不好,还是算了,我——啊——”

尖叫是因为江辰趁她不备突然一下把她的鞋子从脚上拔了下来,扔得远远。

尖叫过后两人相对无言,一阵诡异的尴尬过后,江辰干咳了一声说:“陈小希,为什么你的袜子上有那么大一个洞。”

陈小希低头戳着露出那个洞外的大脚趾,“我早上找不到袜子穿……所以我才说了不要脱鞋了嘛……”

江辰:“……”

<p/><h3 class="center h3">(七)</h3>

依然是要用“那是高x那一年”这样的句式开头,做惯了学生的人都有那么一个毛病,你想不起2005年在做什么,但把2005年这个概念换算为初一初二初三高一高二高三这样的年级数,你就可以开始滔滔不绝地回忆。

那是高三那一年的上学期,艺术考生陈小希同学必须要跟着老师同学坐四个小时的大巴,到达从来没去过的地方,去进行为期半个月的美术培训。

走的前一天陈小希在放学的路上问江辰:“我明天就出发了,你会不会来送我?”

“不会。”他说。

“哦。”陈小希掩饰不住失望的表情,“明天星期天耶,反正你都没事,就来送一送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