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么会呢……”
宝意望着宁王太妃, 两世的委屈与不甘在这一瞬间都如冰雪消融。
可她此刻不能显露任何情绪,她不该知道任何有关自己身世的事。
她就像一个普通的小丫鬟,在听到这话之后,第一个反应便是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宁王太妃心疼地看着她, 听着他们宁王府的金枝玉叶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娘亲是陈氏,我的奶奶是孙嬷嬷……”
“不!”宁王太妃握着她的手,一字一顿地道,“你的的确确是我的孙女, 是我宁王府的血脉,来。”
她一抬手, 站在旁边的张嬷嬷便连忙抹干了眼泪, 然后拿出了那章泛黄的小像。
宝意看向宁王太妃,宁王太妃对宝意说道:“看看。”
宝意伸手接过,慢慢地展开了这张小像。
当她的目光落在小像上画着的少女时, 也不由得怔住了:“这是……”
张嬷嬷轻声道:“这是太王太妃的小像,搁在妙华庵太王太妃曾住过的院子里。”
宝意喉咙哽住, 看着这画像上几乎同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女。
这一刻,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祖母能认出自己了。
这小像上画着的少女,真的跟自己好像好像。
她原本想着, 自己是王府的血脉, 但是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
如今见了祖母, 也分毫不像她。
自己还能像谁呢?
虽不怀疑自己是宁王府的血脉, 但宝意也觉得迷惑。
这一下, 却是所有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宝意一时想笑,一时又想哭,眼泪落了下来,热热地砸在手背上。
她伸手去抚摸那小像,动作很轻。
张嬷嬷看着她的动作,眼中再次含了泪。
宁王太妃的声音响起,对着宝意说:“你曾祖母很早就没了,走得比你曾祖父还要早……”
若非如此,怎会所有人都不记得太王太妃的样貌?
而同她生得这般像的宝意,又怎会被认不出来是王府血脉?
宁王太妃说这些与宝意听,是希望宝意不要因此怨恨宁王与宁王妃。
然而她一边说着,却也是一边闭上了眼睛:“真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他们的金枝玉叶就被这样错换了,回到府中,却是连至亲也认不出她。
就是因为宝意长得既不像爹又不像娘,偏偏像了早逝的曾祖母。
太苦了,她的孩儿这么多年,在府里真是受太多苦了。
宁王太妃流着泪,却感到一只小手轻轻地搭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她睁开眼睛,就看到宝意站在面前,小鹿般的眼眸望着自己。
“祖、祖母?”少女毫不自信地叫了一声“祖母”,然后像是为了安抚宁王太妃一般,让自己露出了一个尽量灿烂的笑容,“祖母不哭,宝意不苦……”
宁王太妃看着这个良善的孩子,看着她明明眼含泪光,还要安慰自己的样子,终于忍不住抬手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抱着她大哭:“宝意啊!我的孙女……我的宝意啊!”
“祖母……”宝意伏在她的怀中,再也忍不住泪水,抓着太妃的衣袖哭了起来,“呜……祖母……”
祖孙二人哭作一团。
张嬷嬷在旁也是止不住地流泪。
宝意这两辈子的委屈,都在此刻化做泪水,尽情流淌。
在见到这张小像之前,她还不知道该怎么证实自己的身份。
终于,这血缘到底还是得到了证明。
宝意哭得这样厉害,整个人哭得都在不停地颤抖,就好像是无根的浮萍寻到了归处。
宁王太妃的心都要被她哭碎了,她摸着宝意的头,向她保证道:“好孩子……不怕了,奶奶在……奶奶来了。”
“奶奶……”宝意在她怀中哭得不能自已。
她曾经有过世间最好的奶奶,是她最大的庇佑。
如今她又有了奶奶,同样要给她此生的荫庇。
宁王太妃在五台山清修这些年,青灯古佛相伴,寻得了心中的宁静。
可这宁静都在宝意面前都碎了。
她流着泪,想着这孩子受的苦楚,只恨自己怎么没有早点回来。
宝意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她尽情地哭出了声,要释尽心中的委屈。
张嬷嬷也是不住地哭,可是怕二人情绪太过激动,只忍住了泪意,渐渐地劝住了太妃。
那两个嬷嬷跪在地上,完全不敢说半句话。
她们没有想到,陈氏竟然这样大胆,敢奴役他们宁王府的金枝玉叶。
更没有想到,自己认错了郡主,竟然害得真正的王府血脉受了那么多的苦。
“太妃,太妃可得爱惜自己。”张嬷嬷红着眼劝慰道,“如今郡主能依靠的可就是您了。”
是啊,如今宝意还没有认祖归宗,能够为她做主的就只有自己了。
宁王太妃渐渐止住了泪,抱着怀中的孙女对张嬷嬷点了点头。
张嬷嬷见状放松了下来。
宁王太妃拍着宝意的背,恢复了一贯的果决与威严。
她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那两人,两个嬷嬷立刻颤抖了起来。
“太妃饶命!”两人砰砰地磕起了头,口中哀求道,“太妃饶命!”
宁王太妃平复了呼吸,开口道:“来人——”
守在外头听了全部的王管事心跳急促,口舌发干,转了进来:“奴才在!”
宁王太妃说道:“把她们押下去,好好关着。”
“是!”王管事立刻唤了人进来,把这两个哭丧个不停的嬷嬷给拉了下去。
他临走前又看了宁王太妃和她怀中哭泣的宝意一眼,心想着宁王府这是要变天了。
宁王太妃坐在厅中,心中余怒未消。
这两人只是愚蠢,那胆敢愚弄他们的罪魁祸首还在府中!
这次回去,她定然要让那毒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偌大的正厅里,如今只剩下宝意的哭声和张嬷嬷偶尔的一声抽泣。
等到宝意宣泄尽了心中的委屈,也止住哭声以后,厅中就恢复了安静。
从宁王太妃的怀中抬起头来,宝意跪在地上,满眼孺慕地望着她:“奶奶,宝意不是在做梦,您真的是我奶奶……”
“没错。”宁王太妃为她擦干了眼泪,摸着少女的脸道,“我是你的奶奶,而宁王谢衡是你爹,王妃洛氏是你娘。你姓谢,你的名字当是谢宝意,是我们宁王府的金枝玉叶,是大周朝一等一的贵女。这么多年你受的委屈,奶奶都会为你讨回来,一定要让你风风光光地认祖归宗。”
该是宝意的,她都要给她拿回来。
而且还要加倍地补偿她。
张嬷嬷去拿了热水与毛巾来,让祖孙二人都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宝意待在祖母身边,两人有说不完的说话。
宁王太妃问了宝意很多事情,问她在府里如何,问得无比仔细。
她知道宝意是个好孩子。
从见第一面开始她为了护住自己把手肘摔成那样也不说,就知道她是怎样的性情。
宝意这些年在府里经历过什么,张嬷嬷早已经打探得一清二楚,宁王太妃现在要让宝意再说一遍,不过是想知道自己的孙女这些年的成长轨迹。
只是听着宝意说府里的事,都是报喜不报忧,她心中就越发疼惜这个孩子。
王府真正的金枝玉叶,当了奴仆之女的丫鬟,看着别人鸠占鹊巢,霸占了本应属于她的宠爱和人生。
不知道的时候还好,现在孩子知道了,心中当何等的委屈?
可她的小宝意依偎在自己身旁,看起来只是纯然的欢喜。
这欢喜中还带着点怯意,仿佛仍旧不敢相信自己是真的王府郡主。
那毒妇那样对她,这孩子该多想有对她好的亲人啊。
宁王太妃伸手,为她将一缕长发挽到了耳后。
她小鹿般的眼眸也像极了她的曾祖母,宁王太妃都在想,自己怎么没有在见她第一眼的时候就想起来呢?
到底是老了。
还好自己回来了,还来了妙华庵,见着了那画像。
否则等见过太王太妃的老人都去了,这小像又一直没人找见,他们宁王府真正的骨血就要一直沦落在外了。
宝意同祖母说了很多,都是开心的事。
她说着府中谁一直对她好,完全不说人的恶。
宁王太妃反复地听见冬雪、李娘子等几个名字,又听见宝意一直在说起易行。
少女像是还没有改口的意识,仍旧把她的哥哥叫做公子。
宁王太妃又想到宝意在府中收到欺负,差点没命,还好是行儿把她要在了身边。
她忍不住握紧了孙女的手,心中感谢佛祖保佑。
尤其是想到张嬷嬷说的,在闹天花的时候,那毒妇还想将自己的宝意儿也拉着进去。
若不是行儿拦着,宝意此刻怕是已经殒命在那一方小院里。
这孩子如今能站在自己面前,与自己相认,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傻孩子,还叫什么公子?”听宝意又说起行儿,宁王太妃打断了宝意的话。
她握着宝意的手,满眼心疼地望着自己的孙女,“那是你亲哥,你该叫他三哥。”
行儿如今就在庄上,宁王太妃没有立刻让人回去给王府递消息,却先让张嬷嬷过去叫了孙子。
院子里,谢易行的棋盘掉在地上,棋子纷乱落地。
他望着面前的张嬷嬷,方才她说的话犹如惊雷,在他耳中轰隆作响。
跟这里离着一段距离的众人都听他说道:“宝意如今在祖母院子里?张嬷嬷快带我过去。”
霍老听到宝意的名字,也十分想跟上去。
可他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显然又是王府密辛,他是外人,得按捺住。
李娘子跟刘嫂子也听见了动静,匆匆地从厨房出来,只看见张嬷嬷推着三公子离开的背影。
两人都来到霍老身旁,一叠声地问道:“霍老先生,这是怎么了?”
“是啊,发生了什么事?”
霍老也是满心焦虑,吹着胡子道:“我怎么知道?隔得太远听不见!”
白翊岚也没听清楚,方嬷嬷方才说话的声音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