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的棚户区。
原本生活在那里的灾民在水患平息以后, 已经有一小部分回了江南。
可以重归故里,一路还有官差护送, 他们归心似箭。
原本住得满满的棚户区, 现在已经松泛了许多。
回到归属之地去重建家园,这是充满希望的事。
接下来的三年, 江南地区都会轻徭减赋,以让百姓更好地休养生息。
不过,运气好能够回到家乡的人只是一部分。
水患较轻的地区可以很快重建, 严重之处却已经无法住人。
这群灾民中的大多数, 还要重新寻找归属之地。
这原本是由宁王和欧阳昭明共同指挥的事,但是现在宁王身染重疾,这重担就只能落在了欧阳昭明的肩上。
他要将剩下这些人说服, 让他们迁往到北边, 那里虽然没有开垦过, 可是条件却比经过水患的江南来要好得多。
作为第一批迁徙过去的人, 他们三代都可以免除徭役。
虽然开荒建立新家园要付出很大的心力, 但在北边却可以永不再受水患之苦, 因此也有不少人心动。
今日正有第一批人整装结束,要往北边去。
欧阳昭明作为主导迁丁的官员, 此刻正站在城楼之上。
他一面望着这些在棚户区中生活了几个月的人离开,一面看到宁王府的车队出城。
宁王要去京郊的别庄静养,这在朝中不是秘密。
同去不光是他的二公子, 还有三公子, 甚至永泰郡主。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一件事——他们家中, 起码有四个人患了同样的奇症。
城楼之上,欧阳昭明看着宁王府的车队出去,身上的青衫被风吹动。
他心中清楚,宁王一家很大程度上得的不是病症,而是中毒。
太医们查不出来,但是监察院能够去查。
天下奇毒众多,监察院内部的用毒高手已经被召了回来,正在从浩渺如烟的典籍记载中寻找相应的症状。
宁王若是在这时候死了,对刚稳定下来不久的大周朝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况且……除他之外,欧阳昭明也不大想看着宝意就这么死去。
尽管她是霍老选中的继承人,等她死后,黄铜钥匙又还会回到霍老手中。
这跟从前也没有什么区别。
欧阳昭明只要等着,兴隆钱庄里的东西就会像之前跟霍老约定的那样,归于他手中。
可是,在秋风中,欧阳离却听见义父轻轻地叹息一声。
少年不由得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想着义父这是不能去见永泰郡主,所以叹息么?
欧阳昭明不知自己的义子在想什么。
他正在风中自我审视,若是霍老死了,想来自己应该不会觉得太可惜。
为什么偏宝意不同?
或许这是因为霍老年事已高,而宝意才像刚刚开放的花朵。
而且每一次见她,都有新的惊喜。
就这样凋零了,才让人惋惜。
想清了这一点,欧阳昭明就松开了眉头。
现在他就只希望,在监察院找出他们中的是什么毒之前,空闻大师能够保住他们的命。
……
马车在路上行进了一个多时辰,才抵达了别庄。
“到了!”宝意脸上露出笑容,一改这两日来的郁郁。
宁王望向女儿,也笑了起来:“既然到了,那就下去吧。”
宝意高兴地应了一声,看着马车的帘子拉开,小厮们在下面已经扶好了脚踏,等着主子们下来。
谢易行先下去,随即是空闻大师,然后是宝意,最后才是宁王。
宝意一直守在马车旁,看着父亲下来的时候,还伸手去小心地扶着。
在后面几辆马车里,小厮跟护卫们也在把里面的辎重都搬下来。
车厢里不仅是他们几人的衣物,生活用品,还有几大箱的药材。
药材是空闻大师让宁王妃准备的,只不过他写的量,每一样宁王妃都准备了两倍之数,就怕这里离京中远,要调药材来会来不及。
此刻望着这一箱箱药材抬进去,宝意在心中暗暗佩服三哥的行事谨慎,考虑周详。
在温泉中用药浴之法,正好可以掩盖父兄饮下灵泉后,周身排出的那些脏污。
“走吧。”宁王说道。
一行人于是移步进了别庄。
这处別庄虽然平日都只做着基础的维护,可是在他们来之前,别庄上的人就将这里从里到外地打理了一遍。
宝意走进来,望着这一路景致,感到比起他们在练骑射的那处別庄来,这一处更见古朴,随处都可见到苍劲青翠的松柏。
宁王一边走,一边对女儿说道:“这是你祖父的别庄。”
这样的事情,在府中长大的几个儿子都知道,就只有宝意不知道。
“祖父?”果然,女儿朝着自己望了过来。
“没错。”宁王笑了笑,然后咳嗽了一声,“你祖父在世的时候,最是喜欢来这里。”
可惜老宁王走了以后,宁王太妃就去了五台山清修。
怕触景伤情,宁王也少来过这里,而这庄子因为远,所以其他人来的次数也不多,渐渐就有些荒着了。
宝意一面听着父亲的话,一面随着父兄去了准备入住的院子。
原本庄中院子多,一人一个也绰绰有余,但是为了方便空闻大师医治,所以大家都住在了同一个院子里。
还在昏睡的谢临渊也已经有两个小厮从马车上抬了下来,送进了房中。
宝意陪着宁王,又去看了看他。
二哥摄入的灵泉量不多,顶多能让他稍稍补回元气,但进入他血脉肺腑的毒素却没有排出来。
宝意不能也不敢多给他喂灵泉,而宁王依旧是那句话,若要试这灵泉是否有效,那就由他第一个来做着这试,若情况凶险,有空闻大师在旁还可以出手一救。
宝意自己第一次喝灵泉,就是喝了大半杯的分量。
她现在手中的灵泉量这样算起来是不够的。
所以等一回到房间,她就关好了门窗,准备去取足够的灵泉出来。
宝意备好的容器是一只新的酒壶。
她站在房中,正要进到玉坠空间里去,就听见自己的窗户被敲了敲。
宝意摸向耳后的手指一顿,看向了窗边。
窗外的人停下了敲击,只有一个人影印在上面。
宝意看着这熟悉的场景,心头一跳,随即一喜,立刻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他怎么回来了?
她打开了窗,等在外头的人立刻就翻了进来,轻盈地落在了地上。
宝意望着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有退去,来人就已经摘掉了面罩。
来人对她挑了挑眉,这是一张宝意不陌生,但却不是她所想的面孔。
“十二师兄。”宝意叫他。
“是我。”任十二干回了师弟的老本行,化身影卫跟了过来。
他见着宝意眼中从惊喜变成“原来是你”,只说道:“郡主见到我不开心吗?难道以为来的不是我,是我师弟?”
“没有的事。”宝意转身把窗关上,再转过来,就见到十二在把面具一上一下的抛着玩,于是问道,“十二师兄怎么做这打扮跟来了?是我三哥的意思吗?”
“没错。”十二道,“就是你三哥让我代替一下我师弟,跟过来在暗中盯着。”
至于宁王府中所有人,都以为这来做客的任公子已经离了宁王府,回他自己的亲戚家去了,却没想到人跟着到了别庄来。
十二不知道自己在进来之前,宝意正要去取灵泉,不过也不打算在这里久留,免得暴露身份。
在逗过她之后,他就说道:“若来的是我师弟,你便开心了吧?”
“没有。”宝意不得不又撒了一次谎,说道,“见到十二师兄也是很开心的。”
尤其虽然跟着去秋狩,十二却没有中毒,就让宝意觉得没有对不起白翊岚和他们的师父。
十二盯着她看了片刻,才说道:“莫要不开心,我今日跟过来可不只是为着你三哥求我的事。”
宝意听着他的话,见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了卷得小小的纸条。
这样的纸条都是放在信鸽的爪子上来传递消息的,宝意的目光落在上面就移不开了。
他特意拿过来,这莫不是白翊岚写来的信?
十二晃了晃手里的纸条,说道:“我师弟来信了,小郡主要不要看看?”
宝意忍不住上前一步,白翊岚离去已经有一段时间,现在不知去了哪里,也不知路途是否顺利,既然有他的书信过来,她自然是想看的。
不过在伸手去拿之前,宝意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停下了动作,望着十二狐疑地道:“这信不是寄给我的,对不对?”
十二道:“这确实不是寄给你的。”
这是他们师门独有的联系方式,将送信的飞禽以特殊的方式喂养,不仅飞行的速度极快,还能准确的找到人。
白翊岚没直接给宝意写信,而是在写来问候十二师兄的同时,在信里面就提了一句他们的行程,剩下的九句都是在问府里如何,宝意如何。
十二看着实在是很无奈,这跟直接写给宝意的有什么不同?索性就干脆带过来给她看了。
他把那卷成一筒的纸往宝意手里一塞,就把面罩重新戴上了:“你自己看,师兄先出去了。”
说着就又开了窗,从原路飘了出去,不知躲去了哪里。
宝意手里拿着这卷成一卷的纸条,在没有关上的窗前站了片刻,想着里面写的会是什么,然后才将它展开了。
一接眼,看到的就是白翊岚熟悉的字迹,宝意眼前都能浮现出他在灯下写这些字的画面。
上辈子在庄子里的时候,白翊岚要约她晚上偷偷出来,也是直接留这样的小纸条给她。
只见白翊岚在上面开篇就写了他之所以写信过来,是因为他跟着他师父并没有回师门,而是往着更南边去了,怕十二师兄若是回去在师门里面见不到他们会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