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番外完结(有四小只)(1 / 2)

钟妃今天又在祸国 者家 13935 字 2022-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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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兵鞑之祸

季礼兄当夜在篝火宴上出了好大一个风头, 可惜他最想显摆的对象当晚身子抱恙压根就没有去, 季礼兄悻悻然地体味了一把媚眼抛给瞎子看的郁闷, 第二日, 正要扯七扯八地寻个由头找上门去, 军队仓促集合的号角吹起了来。

最初的时候, 裴季礼简直以为是哪个穷极无聊闲得生毛的纨绔子弟在溜人玩,当真意识到事情不对, 边疆警戒的狼烟已经从远处烧了过来。

竟然是货真价实的敌袭!

西北十二盟时隔三十年再聚首,大单于呼和韩振臂一呼,敕勒川群胡响应, 哈赤忱纠集俺答、吉囊、几禄、青吉台等十余部率先向大庄西北部与柯尔腾人接壤的坎尔汗大草原袭来, 而其时, 神宗皇帝就正带着后宫的妃嫔与满朝的重臣在此秋猎!

帝驾在此, 金吾卫与御林军以最快速度集合, 号角吹起,战事一触即发, 而与对面秣马厉兵、枕戈待旦准备多时的胡人相较, 无论是耽于玩乐的大庄贵族们,还是遍布了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的金吾卫,亦或者自文宗朝间后已经松懈至今的御林军, 都显得太过不堪一击,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一日前还生机勃勃、载歌载舞的坎尔汗大草原, 转眼间便沦为了血腥的屠宰之地, 金吾卫几乎全军覆没, 御林军亦损伤惨重,不过好在基数大,残存的余部尚且可组织出个像样的屏障,护着神宗皇帝与朝中巩固之臣们且战且退,裴季礼以其硬实的武功底子与出色的战略指挥能力被神宗皇帝在危难之际紧急任命为御林军副统领,与北上赶来救驾的西山大营副都指挥使项凛二人一左一右,日夜不休地坚守在神宗皇帝身侧,总算是将惊魂甫定的神宗皇帝稳住了心神。

三魂六魄回体,神宗皇帝的真龙之威也开始显现出来,都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形容狼狈地退回雁门关后,趁兴而来败兴而归的神宗皇帝越想越是恼火,羞怒之下,与敕勒川下汲汲营营、持之以恒地反对呼和韩统治的吉囊人额尔德木图密谋到了一起。

双方暗通曲款,互相提供消息与助力,互相帮衬又互为所助,然而,眼前的利益总是格外短暂的,神宗皇帝甚至还没有高兴到他帝驾归洛,不幸的消息就赶在捷报前先一步传了回来。

——隐藏在敕勒川下的额尔德木图被呼和韩揪了出来,呼和韩控制住额尔德木图及其组织后,将计就计,趁势反向追踪了神宗皇帝这边大庄使者的踪迹,然后赶在大庄军队反应过来前,有机要地图在手的敕勒川胡人狡猾地绕过了雁门关,奇袭了其护在身后的临南县。

而临南县内,满满的全安置的是尚且还滞留在雁门关内、未来得及南下的大庄高官重臣们的亲眷子女。

胡人冲进来的时候,满是妇孺孩童的临南县几乎连挣扎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就直接沦为了胡人砧板上的任其宰割的鱼肉,男丁一律残忍屠戮,女人无论年纪大小,全皆抓起来绑在一处,甚至有相当一部分直接就被闯进来的胡人给当场“享用”了。

都是娇生惯养的夫人小姐,全是白生生的肉,闯进来的胡人们简直要挑花了眼,一时间,整个临南县就如一个大型捕食现场,狼群们肆无忌惮地蹂躏着手底下毫无还击之力的柔弱羊羔,直到玩弄尽意了,才大发慈悲地稍稍放过,给身下人一个痛快的了结。

当然,也有不少妇孺在目睹了胡人当街的暴行后直接便悬梁自尽了。

钟情本也想这么做的,因为她很清楚等真到落到胡人手里再想死恐怕就迟了,与其经受那份折磨侮辱后再屈辱含恨地死去,不如留个清白干干净净地下阴曹地府走一遭,那不用再受那份辱,可惜胡人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从一开始,袁氏母女的居处便是胡人们的第一目标。

身为“老袁相”唯一的女儿/外孙女的袁思思与钟情二人,便正是胡人所谓必须要“留活的”的特殊人质。

被胡人小头目亲自看守着一路押送锁起来后,唯一让钟情松了口气的,就是今日在外祖父身前听训兄长钟越恰巧身子不豫,母亲袁思思顶着雁门关外的战火、冒着刀枪无眼不识人的风险,赶在战事的关头去雁门关里给哥哥送梨膏汤了,事发突然,倒是正好巧之又巧地避开,躲过了这一场无妄之灾。

被胡人从临南县虏走后,整日里有人看着守着,再想自尽便艰难些,但即便如此,钟情身边的人还是每天每天都在减少,每天每天都有坚持不下去彻底疯掉后被胡人扔出去肆意蹂躏后再杀掉的,整个被禁锢的地方弥漫着腐朽绝望的气息,所有人都恍若行尸走肉般,行将就木地在这世上苟延残喘着。

但钟情却是其中的例外。

一群被关押了近月余没有沐过浴,乱蓬蓬臭烘烘蓬头垢面的女人里,钟情是其中唯二两个每日都有热腾腾的饭菜茶水供应、可以在被一群胡女监视看守的情况下沐浴洗漱的人之一。

另一个是身为兵部尚书之女、当朝贵妃之妹的黎二姑娘黎容容。

但二人心里都清楚,这高出一格的“优越”待遇,等待她们的,可能恰恰是要更为残酷的命途。

三个月后,宣判的日子到了。

钟情和黎容容被胡女强按着沐浴洗漱完,换了身羞耻暴露的胡女装束,在群胡的众目睽睽之下,被送入了呼和韩的王帐之中。

钟情粗通胡语,从周遭乱七八糟的喧闹对话里勉强拼凑出了二人如今的处境。——洛阳朝廷拒绝了呼和韩割地换俘的要求,作为报复,呼和韩在将神宗皇帝与额尔德木图的阴谋勾结公诸于众、大肆宣扬之后,打算再用极尽残忍的方式凌辱在临南县落到他手中的女子,以求激起这些俘虏家中族人心中对洛阳朝廷、神宗皇帝的不满,乱大庄内部安定。

而身为当朝权相袁休唯一外孙女的钟情和兵部尚书之女黎容容,便是首当其冲地不幸成了第一桩“范例”。

呼和韩放话要亲自宠幸了她们,然后再赠给自己手下骁勇的战士们挨个享受。

钟情心底一沉,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

好在呼和韩一把年纪了,好歹还要点脸面,没有当着一群手下的面演活春宫的癖好,当然,至于王帐外到底有多少等着听墙角的,以那群蛮古不化的杂胡无视伦理纲常的野蛮程度,钟情却是完全无法确定了。

不过无所谓了,反正今日进来,就再没有打算等活着出去了!

押送她们过来的胡女退出去后,王帐内空荡荡的,除了钟情和黎容容之外,再无其他。

只是忌惮于不知何处会存在的“隔墙之耳”,钟情看了眼死气沉沉的黎容容,勾了勾自己从腰带下一丝一丝拆下来再重新拼成的金缕叉,沉默着也没有开口。

一段脚步声从帐外轻轻响起时,空寂无声的王帐内,黎容容的身子霎时崩成了一张上紧了的弦,待得来人一掀开王帐,黎容容当即如一支离弦的箭般“咻”地一下蹿了过去,不顾她被捆在身后的双手和被铰链困住的脚,张开一口白牙,狠狠地向来人身上咬了过去。

来人防备不足,似乎是没有想到她现今了还有如此力气,险而又险地闪身避开,来不及多说什么,先去掠到了钟情那边拽住了她的手。

钟情的金缕叉在离对方心口只差两寸的地方错愕地停住了。

裴季礼略抬了抬眼,没多把当回事地扫了钟情手中的小玩意儿一眼,然后眉梢一挑,冲着钟情吊儿郎当地笑道:“钟姑娘,第三回了啊。”

——真的不考虑以身相个许什么的么?

后半句到了嘴边,裴季礼绕了绕舌头,生生地把给憋住了。

婚姻大事,自然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求娶,也自当该亲自登门,恳切相求,与人姑娘家说这话……可显得莫名轻浮了些。

裴季礼心里的小九九打的飞快,另一边,钟情却再无心关注这些了。

在见到裴季礼熟悉面容的那一刻,钟情心神乍懈,身子一软,直接一头栽倒下去,昏了过去。

裴季礼忙将她打横抱起,意识昏沉前,钟情最后的印象,是裴季礼抱着自己对着旁边说了两句什么,再然后,就是呼呼的风声……

等醒来时,人已经重新回到了雁门关内。

漆·提亲

雁门关塞的风声是一如既往的冷冽入骨,边防工事染过军士与胡人的鲜血,远远望去,凝结出一片胭脂的红晕,于苍凉壮阔中更多了分哀愁与悲色,钟情远远看着,心境也不由自主地低落了下去。

因她在临南县胡人被虏去的缘故,袁休硬是撑着六十高龄坚持留在了雁门关前线督战,待得钟情被救回后,惊诧地发现外祖、母亲、兄长竟然都还滞留在雁门关内未南下,两边重逢,少不得抱头痛哭了几场,再然后,便是一个月后太妃娘娘那封托人千里迢迢地从洛阳加急送过来的退婚信了。

钟情想想也是觉得好笑,变故发生前,自己正想去找外祖父说与寿春王婚约作罢的事情,如今自己还未张嘴,对方倒是主动提了,如此,倒是让她讨了个方便。

不过说是想笑,也只是想想而已,真笑,钟情是笑不太出来了。

无论是太妃娘娘那封含沙射影的退婚信,还是自回到雁门关后对着自己的态度陡然诡异起来的周遭众人,无一不在提醒着钟情,她如今正处于一个怎样尴尬的境地。

不过退一步再想想,对于临南县里那些枉死的人、落到胡人手里再没活着等到援军的人相较,自己又实在是幸运得太多太多了。

只是这事儿钟情自己心里虽然还能想得开,却是不忍见母亲整日愁眉不展的忧虑模样,找由头出来四下转转散散心的功夫,雁门关内突然又起喧哗,钟情忙起身回了人群聚集的营帐,这一回,却是大捷吉报。

大庄军队在北淮章的正面战场上重创了北边的十二盟精骑十部。——这是继先前奇袭敕勒川成功刺杀呼和韩后,时隔近半年,大庄方面在对北战事上第一次完全意义的“大获全胜”。

而前后两回,其胜利与成功背后,都越不过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吴王庶子裴季礼。

袁休十分赞赏这个曾在自己门下问过几日学的年轻人,而裴季礼声名鹊起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了这位往日恩师的府上,死皮赖脸地蹭着个弟子的身份与袁休插科打诨地攀关系叙旧。

而袁休虽然心有疑惑,但出于对裴季礼的欣赏,还是笑呵呵地纵着他在这里与自己胡天海地侃了一圈。

等到钟情回了府,裴季礼立刻茶也不喝了、旧也不叙了,搁了茶杯往案上一方,“扑通”一声当堂跪下,当着刚刚回来的钟情的面,一边小心翼翼地偷眼瞅着人家姑娘的反应,一边大言不惭地拍着胸膛磕绊也不打一下地向袁休报出了自己家祖上三代的情况,一一列出自己的各项优点长处,情真意切地祈求袁休把钟情许配给自己。

其详尽之处,就差没有直接报上生辰八字、奉上自己所有的地契存银了。

裴季礼这种凑到人脸前、逼着要人几乎下不来台的强盗作风让袁休这般素来不怎么在乎脸皮的老狐狸都要叹为观止了,而季礼兄这种厚颜无耻的不要脸行径也成功气坏了自己未来的丈母娘。

——闻讯赶来的袁思思胀红了一张脸,钟情甚至怀疑,如果当下有有跟扫帚在边上,母亲会直接提起来一扫帚扫过去,把这个跑到自己府上、还特意挑在钟情面前胡说八道的男人毛都不剩地撵个干干净净。

堂上安静得让人尴尬,除了裴季礼翻来覆去表忠心的那番絮叨,再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的,而裴季礼就跟完全没发觉这一家人对自己那隐晦的不满般,仍还想再开口争取些什么,被终于听得忍无可忍的袁思思冷声打断了。

“不必多说了,”袁思思生气道,“裴将军自是良配,我家阿情又命途多舛,实在是配不上您。”

“这事儿到此为止,将军好意我们心领了,但也不必再提了!”

“配不上?”裴季礼怔了怔,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袁思思与他客气一下,他还蹬鼻子上脸了,毛头小子般直愣愣道,“可是我没觉得钟姑娘配不上我啊?!”

袁思思险些被他气得鼻子都要歪了,正要再说什么,钟情冲着她福了福身,然后转向跪在至今仍还跪在外祖父面前的裴季礼,轻声对他道:“阿情心中有一事实在想不明白,不知裴将军可否愿意给阿情解个惑?”

裴季礼眉梢微扬,很自然道:“钟姑娘但问无妨。”

“半年前,阿情刚刚被裴将军从敕勒川里救回来的时候,”钟情平静道,“裴将军为何那时不过来提亲?”

——裴季礼刚刚在军中声名鹊起便着急忙慌地跑到袁府提亲,于袁思思看来,自然有借势压人、以势相逼的意思。

毕竟,这要换到一年前,洛阳城里那么多的青年才俊,能放到钟情的适婚对象里的,都是袁思思与父亲袁休精心挑了再挑的,裴季礼这个郡王庶子的出身,是无论如何都排不进去的。

如今时隔境迁,情势变化,裴季礼这么个袁思思原先都不会正眼看的都敢直接跑到女儿面前如此不讲究地说要娶她了。——虽然明面上裴季礼是是向袁休开的口,但他非得当着钟情的面来这一套,也无怪乎袁思思看着越来越气,几乎就要把他当作那兵痞登徒子之流了。

更让袁思思难受的是,就是裴季礼这么个往日里她绝对不会视作女婿人选的,在如今的情势之下,对钟情来说,竟然都算是相当不错的选择了,也更无怪乎袁思思由此及彼地想到半年前的临南县之祸,心生不平之气,连带着迁怒起来,看裴季礼就更不顺眼了。

但钟情没有母亲那么多的心意难平,她是亲眼见过落在胡人手里女子死去的惨状的,两厢比较起来,她更能跳出自己前后所受差别待遇的局限,更清楚地看到:如果裴季礼当真打的是趁火打劫的意心思,在她刚刚被对方带回雁门关,清名扫地、闺誉尽毁的时候,才该是对方开口提亲的最佳时期。

那时候,钟情是陷在胡人手里三个多月的“失足”女子,只此一着,长得再漂亮、出身再清贵都足够使得她就此再无人问津。

而与此同时,裴季礼是救她活着回来的“恩人”、“英雄”,在裴季礼刚刚带钟情回来,袁府对他最是感激不尽的时候提亲,岂不是要比半年后已经快要从昔年的阴影里走出来、且袁府也渐渐以给予他的其他助力平了这份恩情的现在好?

裴季礼怔忪片刻,似乎是没想到钟情竟然会问起这个,沉默片刻,裴季礼抬起眼,认认真真地盯着钟情的眼睛,轻轻道:“我这样说,也不知道钟姑娘愿不愿意相信,但……半年前我不来,是不想让大家以为钟姑娘经敕勒川一事,就直接沦落到非我不嫁不可了。”

“半年后我过来,也是想所有人都看到,无论发生什么,钟姑娘就是钟姑娘,她值得最好的。”

“阿情,”裴季礼突然换了称呼,从袖中摸出一块金缕环来,红着眼睛望着钟情道,“北淮章一战,别人不知道,但我是为你打的。”

“被截断粮草困守一隅坚持七八天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你,我想我自己早该去提亲的,我很后悔我没有去,我又很庆幸我没有去……因为我与自己打过一个赌,我赌你会风光大嫁,在万众瞩目里嫁给这世间非一般的大丈夫,拥有一桩足以使天下所有人都羡慕的圆满姻缘,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我赌我自己可以是那个人,可若我当时回不来,我就再也不可能是了,但我终究还是侥幸能打了个胜仗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所以我就过来了。”

捌·再聚

十五年后,西北边塞重镇,战火刚熄,硝烟弥漫于天地之间。

两个眼生的少年郎来店里投宿,客栈的掌柜不由多看了几眼,看来看去,确确实实是俩正宗大庄产的小娃娃,甚至那口蹩脚的西北方言里还掺着抹得半干不净的洛阳官话,掌柜不由放松了心神,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眼,心道估计又是两个打豫州来西北投亲躲难的富家子弟,谁知道呢,反正这世道哪里都艰难,也就临淄王治下还好些了,洛阳的皇帝不行哦……

掌柜抱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随意地拨了拨算盘,懒懒散散道:“两间上房,二两白银。”

同行的两个少年郎彼此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看上去是主事儿的对身边的佩剑少年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佩剑少年抿了抿唇,干脆利落地扔了二两白银上来。

掌柜眉开眼笑地拢了银子到怀里,知道自己这是碰上肥肉冤大头了,高高兴兴地开口欲叫小二来招呼着,一只手灵活地从她身前绕了一圈,勾了那二两白银出来,掌柜大怒,正想着哪家这么不懂规矩的在自己门口碍事呢,一抬眼,正正对上一双荡漾着不怀好意的杏子眼。

“嚯,老板,二两银子,您这是开黑店的还是打劫的啊?”那少年的嗓音里尚且还带着三分稚气,长了张生来讨喜的娃娃脸,斜靠着柜台挑眉冷笑的姿态却与一般的大人无异,杏子眼少年将那二两白银在自己手中掂了掂量,然后随手扔回了佩剑少年怀里,慢悠悠地踱步到堂屋坐下,懒洋洋道,“掌柜的,打尖。”

佩剑少年迟疑地看了掌柜一眼,不知道自己这银子还该不该给,掌柜却是在杏子眼少年出现的那一瞬间就露出了耗子看到猫的毛骨悚然脸,耷拉着脸叫小二好好安置了这俩人,然后摆摆手肉疼地比划了个三十文,仓促收了铜板,数也不数,便一溜烟小跑着凑到杏子眼少年身边,点头哈腰地亲自伺候着了。

洛阳来的两少年跟着小二缓缓往上走,主事儿的那个一边走着,一边忍不住对身边的佩剑少年道:“刚才那个,孤……我看着,总觉得很有几分眼熟。”

佩剑少年愣了愣,下意识地探头往楼下看,只见那杏子眼少年正对着客栈里的吃食“这也不好”、“那也不要”地百般挑剔,即使这般,客栈掌柜都服服帖帖地听着不敢有半分怨言,此处又是西北,在临淄王的地盘上,能让民风彪悍的西北人如此态度少年郎,对着年纪算,岂不正是……洛阳来的两个少年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面色立变,正要仓促避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裴允僖!”一个锦绣华服的少年旋风般闯了进来,一脚踹开杏子眼少年面前的案几,恼火道,“明明跟聂师父约好了今日出关去外面转转,你却悄无声息地扔下我们所有人跑来这里吃面!”

“急什么急什么,”杏子眼少年嫌弃地避开锦衣少年,不满地护着自己的碗嘟囔道,“我这不是先来接个故人么……”

站在木梯上的两个少年面色大变,完全不敢深想那杏子眼少年口中的“故人”指的究竟是什么,二人急得正要破窗而出,却直到这时才陡然发觉这客栈周围早已遍布了暗卫和眼线,杏子眼少年笑呵呵地抬头冲着两人打招呼,高兴道:“哥啊,大老远劳您跑一趟,弟弟我不亲自来接,岂不是显得招待不周了嘛。”

“你什么时候有哥哥了?”锦衣少年莫名其妙地瞪了杏子眼少年一眼,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眼神登时一凝,轻轻啧了一声,微微冷笑道,“潺水剑啊,傅家人还敢来西北,真是有够厉害的……”

下一瞬,已经毫不客气地向着木梯上的两少年扑了过去。

“钟瑾,先别急着动手啊!”杏子眼少年被身边人的骤然发难吓了一跳,赶忙去拦,与此同时,潺水剑出鞘,持剑少年拦住众人,护着身后那个先逃走,杏子眼又急忙去追……如此兵呤乓啷、鸡飞狗跳地闹了足足有近半个时辰,双方四个人总算能够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说话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不管是想跑的还是要追的,都气力耗尽,被折腾的没有脾气了。

“都不说话,那我先说吧,”杏子眼少年沉沉地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无可奈何道,“储君安危事关国祚,太子殿下何故不顾安危,孤身北上?让臣弟等很是忧心啊。”

“呵”地一声冷哼,却是他身边的锦衣少年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了。

允僖也恼了,拆什么台也别自己人拆自己人台啊,允僖压着脾气与身边人好好地“讲道理”:“钟家阿瑾,请问您如此作态,是有什么别的高见么?您先请?”

“我说,”钟瑾不屑地挑眉冷笑道,“姑父自打十年前横踞西北、八年前自立为王后,时至今日,也有足足七年再没有回洛阳给皇帝请安上贡了,你这乱臣贼子之后,这时候还有什么良民忠臣的余地可装啊?”

“不,”一直被持剑少年护在身后沉默着的那个突兀开了口,平静道,“不是这样的。”

在场剩下三个都或奇怪或惊诧地向他看去。

“临淄王的封号是上了宗人府玉蝶,有备案的,”皇太子裴允晟清了清嗓子,淡淡道,“换言之,是一直被洛阳所承认的,并非什么乱臣贼子。”

允僖的眼神里闪过一道精光,钟瑾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位皇太子殿下,一时没有多话。

“孤记得你,”允晟撇开钟瑾,转向两人里明显更好说话些的允僖,轻轻道,“七年前在洛阳,你帮孤把那只鸟捡了回来。”

“那个啊,”允僖忍不住笑了,“小事一桩,难为殿下您还一直记得啊。”

允晟抿了抿唇,没有跟他解释,那并不是什么简单的“小事一桩”。

——皇后傅氏是神宗皇帝在坎尔汗被胡人吓破胆后回到洛阳为了抬举虞宁侯傅从楦而求娶的皇后,然而神宗皇帝本身却并不多喜爱傅皇后。

甚至因为越到后来,内忧外患,四面八方到处都是起义,东北一个辽东王,西边一个临淄王,神宗皇帝憎恨这些趁火打劫的“堂兄堂弟”们,为了平衡局势,打压这些拥兵自重几乎与“诸侯王”无异的各处藩王们,不得不抬举傅从楦出来与之抗衡。

再赶上南边闹匪乱,北边有蛮族,朝廷为了剿匪抗胡,军队武官们的权威一时高到了以往难以企及的地步,傅从楦在军中威严赫赫、权柄日盛,神宗皇帝也随之对他起了疑心,连带着对皇后和傅家都打心眼里排斥了起来。

太子之所以能被封为太子入主东宫,也全是仰仗他有那么一个神宗皇帝恨得咬牙切齿却又处处离之不得的舅父……但,神宗皇帝毕竟还是个皇帝,一个不被皇帝喜爱的皇后和太子,他们在宫中的处境,可想而知。

七年前临淄王入洛时,袁相还在,西北和洛阳尚且还可维持着明面上的情谊,临淄王权势煊赫,又独宠爱妻,与钟氏你侬我侬羡煞旁人,允僖作为临淄王世子,临淄王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西北八省货真价实的“太/子/爷”,权倾朝野的袁阁老的曾外孙,又背靠临沂钟氏这种书香世家的支持……他在洛阳时,可比长信宫里那对无人问津的母子俩招人喜欢的多了。

受欢迎的人整日被前簇后拥地围着挤着,一回两回的笑颜交际,不过随手便弃置一边忘了,而长信宫当时窘迫的处境,却是在人家那无心的举手之劳里,得了些许喘息之机。

允晟很清楚,如今支持自己的太/子/党,除却傅家遗留下的庇荫和舅父傅从楦在军中的人脉,还有相当一部分,便是在袁相死后在父皇神宗皇帝掘地三尺的清剿下愤然投向自己的。

——因为他们以为,临淄王世子的态度,便是代表了临淄王府的态度,便是代表了宠爱了临淄王妃一辈子的老袁相心中隐晦的选择。

“等下,先说好,”钟瑾有些看不惯这俩人两句话没说完便抛开了正事开始旁若无人地叙旧的模样,抱臂冷哼道,“我们与傅家人是世仇,即便太子殿下不把我等作乱臣贼子处理,但要是想真心合作,殿下先杀了你身边那个家伙再提!”

“舅父已经死了,”允晟隐忍道,“当年袁相之死,舅父也在心中耿耿于怀多年,事情闹到当时那种地步,也不是舅父他想那样做的……”

“不是他想那么做的,那就是谁逼着他弑杀自己授业恩师的么!”钟瑾霍地一下站起来,通红着眼睛冷笑道,“真要这么论的话,曾外祖父的死,太子殿下想把归咎到谁身上?你那对着胡人就腿软只会窝里横搞内斗的父皇么?”

“阿瑾,你闭嘴!”允僖寒着脸呵斥道,“如此目无君父之言,你也敢说!”

“我有什么不敢的?难道七年前在袁府的那些人都白死了么?”钟瑾咬牙冷笑道,“我还敢说我今天只要能杀了这个小崽子,也算是告慰曾外祖他在天之灵了……”

“钟公子说得对,”允晟突兀地打断他道,“袁相之死,当然要怪下令的皇帝。”

“持刀杀人,非兵戈之过,乃持者之罪。但是两位,他已经死了。”

这一句把允僖和钟瑾全给弄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

傅怀信摸了摸腰间的佩剑,踌躇地看了允晟一眼,也没料到他会在刚刚见面时便把这一张底牌如此开诚布公地坦明了。

“孤此来西北,欲与临淄王为盟,”允晟将腰上的玉环一分为二,一块缓缓地放到允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寒声道,“邀其出兵南下,铲伪帝,除奸贼,清君侧,助孤登基,共分天下。”

允僖沉默了片刻,缓缓地拾了那缺了一半的玉环起来,挑眉望向允晟的眼睛里,闪烁的是与其一般无二的野心与算计:“共分天下?”

“天下贼祸四起,民不聊生,”允晟缓缓道,“孤一路走来,独西北一片净土,若能使天下皆安,山河稳固,与临淄王划长江分南北而治,又有何不可?”

“天下皆安,山河稳固……”允僖掂着手中的玉环缓缓地念叨着这一句,突然一抬手,将玉环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傅怀信的手登时按在了剑上。

允僖大笑着跪了下去,对着允晟朗声道:“臣等愿助陛下一臂之力,开盛世,定山河!”

——开盛世,定山河,父王从小便是如此教导我的,若是你能为盛世明主,我屈居君下为臣,又有何不可?

此后征战万里,愿为君效犬马之劳,尝平生之志,酬知遇之恩。

少年时结下的义气,磊落光明,纯粹自然,如此,便是一辈子。

(此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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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来想去,终究还是忍不住自己sao操作的手,在这个番外里补偿给二哥一个皇帝命2333,不喜欢二崽气得想打作者的回去看看正文结局就好,毕竟只是个番外而已,小可爱们不要那么较真咩~

然后,非常抱歉,这个番外本来一周前就说更更更结果特别卡卡了整整快一星期,真的非常抱歉。

根据渣作者的尿性,阿瑾和格日乐的溜娃日常就更要……嗯……

哈哈,这里是愉快地广告时间,推一下渣渣下周就要开的新文《菟丝花上位记》,文案大家想必都看过好多遍我就不放了,下面放个开头的免费章万字试阅(作话不计入收费的,所以虽然我废话这么多但是不想看的小可爱退出去就好,不消耗晋江币的~),大家康康开头说不定就合胃口收了我呢哈哈哈~

《菟丝花上位记》

第一章开妆奁

板子一声重比一声地狠狠拍下,堂下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女人拖着自己麻木残破的身子艰难地抬起头来,竭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拼命挣扎着向那巍峨庄严的堂上望去了最后一眼。

堂上端坐着一家三口,头发一丝不苟的盘起、妆容妥帖端庄的大夫人若有所思地垂着眼睫,似是不忍,也似乎是轻蔑地懒得多看,只眼观鼻鼻观心地静心坐着,摆足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边上坐着的大老爷却比不得自己夫人的冷静,仍怒火高昂、满眼不忿地瞪着堂下被打的女人,只等着女人眼看着要断气了,这才气呼呼地挥了挥手,不耐烦道:“差不多行了,也别真给打死了,再闹出人命官司来,拖走扔外面去吧。”

打板子的小厮停了手,开始拖拽起女人被打得鲜血淋漓的破败身子来,女人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最后一眼,只最后一眼,她终于借着小厮们拖拽的动作摆弄,看到了自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最想看到的人。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一身月白衣衫,身姿秀拔,骨肉均亭,往那儿一站就是个招惹风流的小郎君。

堂下女人艰难地张开嘴,望着堂上立在父母身边的俊秀少年,颤抖着声线艰涩道:“我,没有……”

那少年有一双与堂下女人一脉相承的桃花眼,自上而下水光莹莹地望过来时,令堂下女人霎时哑了嗓。

那少年清凌凌的眸子里,除了女人枯槁的形容、衰败的面色、糟糕的容颜……再无其他。

没有丝毫的同情、怜悯、抑或者任何属于人与人之间可能会有的情感色彩。

那是一个冷眼旁观与自己完全无关的陌生人的眼神。

女人突然泄了气,认了命般任由小厮们将她拖了出去,随意地开了个小后门里扔出了府去,抛弃了一片瓢泼的大雨里。

雨越下越大了,女人在堂下被打残了下半边身子,想动也动不得,守后门的小厮里有个心软的看不下去了,拿了自己的衣裳过来想去给女人盖上遮遮雨,被身边的另一个赶忙拉住了,小声地嘀咕着:“你还敢过去啊?那可是个通奸的淫/妇,老爷心善才格外开恩给她留了口气,叫她看着自己的造化死活。你现在过去,是上赶着想当她的姘夫呢?”

拿着衣裳的小厮踌躇了,犹豫片刻,还是把衣裳放下了,低低道:“钟姨娘那么个循规蹈矩的老实人,怎么敢背着老爷偷人呢……”

“这谁知道呢,”另一个小厮见他不上赶着作妖了,松了口气,嗑着瓜子闲闲道,“兴许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吧,表面上看着越是老实的,背地里还越是风/骚呢。”

“我总觉得钟姨娘不是那样的人,”第一个小厮四处张望罢,凑到正磕瓜子的小厮旁,压着嗓子小小声道,“我说,那还是大少爷的亲娘呢,就是为了大少爷的名声,也不至于做这种事吧?”

“大少爷的亲娘?”嗑瓜子的小厮霎时笑了,摇了摇头,讥讽道,“她就是想认,也得人大少爷认她啊。大少爷可是自打生下来就抱到了夫人房里的,除了夫人,谁敢当大少爷的一句‘娘’?”

“我看你是失心疯了吧,大少爷要是那天上的云,这女人就是那地下的泥,放到一起提都怕污了大少爷的名儿,还什么亲娘不亲娘的……”

两个小厮一边守门一边闲聊着,在无人注意的地方,那躺在大雨里的女人悄无声息地就没了气。

“姑娘,姑娘,”钟意是在一片黑沉沉的噩梦里被身边人推醒的,钟意模模糊糊地睁开眼,床边的小团正笨手笨脚地拿帕子擦着钟意额上的冷汗,见钟意醒了,小团当即裂开嘴笑了,傻呵呵道,“给姑娘叫的热水过来了,姑娘先擦一擦汗再起来吧。”

钟意头痛欲裂地起身,顺手摸了块床边案几上的桂花糕塞给小团,小团当即被转移了注意力,开开心心地抱着桂花糕坐在榻边啃了起来,钟意则微微抬眼,目光沉沉地落到窗外尚且昏黑的天色上。

淅淅沥沥的雨水错杂弹落在地,春夏之交的清晨在这片雨色里要明得更迟些,贪懒的主子们或还没起,承恩侯府做事的却早已零零星星点起了灯,昏黄的烛光在暗沉的雨色里透了过来,依稀让钟意有了稍稍可以喘过气的错觉。

自前世孤苦伶仃悄无声息地死在那个雨夜后,回来这两年里,每逢落雨时节,钟意便总是要整宿整宿地做噩梦。

梦到自己老实听话却只沦落到任人摆布、不得善终的上一世,梦到那个九死一生诞下却与自己再无关系的孩子,梦到那个凄惨死去、无人问津的雨夜……

不能再想下去了,钟意轻轻地吸了口气,再起身去沐浴前,对着明镜台上的铜镜,顶着额上未干的冷汗,先认认真真、一点一点地描绘起了自己如今的模样:眉若远山之黛,眼含澄水之波,鬓如刀裁,面如桃瓣,肌骨秀滑,不敷自白,樱唇微启,不染而朱……

还好还好,离前世那个被岁月和规矩榨干了灵气,形容枯槁、心如死灰、木讷无趣的畏缩女人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距离。

这样的颜色,也是自己一生中最最好的颜色了吧,钟意微微叹了口气,轻柔地抚了抚铜镜中的漂亮眉眼,心无波澜道:也是,面对如此乖巧听话的美色,也怪不得当年大夫人会动心……只是苦了前世那个好不容易熬到了出府年纪的自己,在大夫人连番威逼利诱的敲打之下,不得不沦落成了替她收拢夫君心意的工具。

钟意想,信了大夫人的花言巧语、被她当初所许的荣华富贵眯了眼,归根究底,是那时候的自己年纪太轻、眼皮太浅,后来为了替无法生育的大夫人固宠,九死一生诞下那个孩子,也是钟意自己性子太软太善,舍不得亲手拿掉自己的骨肉。

再后来把孩子送到大夫人屋里,钟意固然不舍,但也是想着这是为了孩子好,钟意虽然书读得不多,但字还是识得几个的,“父母爱子女,为之计长远”的粗浅道理她怎能不懂?思来想去,那孩子若是跟着自己,又能有个什么出路?

能记在大夫人名下,是那孩子的造化,也是她的造化,想来大老爷在府里养了那么多的莺莺燕燕,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可以顶着嫡出的身份呢?大夫人选了钟意的孩子,有那么一段日子,钟意其实是很心喜、甚至还曾暗暗得意过的。

这些的这些,钟意都算不上有多恨,说到底,那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自己选的路子,论是哭还是笑,总还是要自己把它走完的。

可是钟意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数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地服侍着大夫人,无论冬夏,任由差遣,姿态卑微柔顺到了甚至连大夫人自己的贴身婢女都自愧弗如的地步:不用伺候大老爷的日子里,她夜夜守在大夫人塌边,大夫人晚上轻轻一声咳嗽,她都能立刻反应出是要痰盂还是要茶水,冬日里大夫人脚冷,钟意把她的脚揣在胸口捂着;夏天大夫人受不得冰,也是钟意整宿整宿不睡觉地给她打扇子……

做到如此地步,换来的,却只是当时堂上大夫人仿若无事人般挪开的视线。

大夫人明明知道,钟意她是绝对不可能去偷人的!

大夫人明明知道钟意是被陷害的!

但是大夫人她不在意,她无所谓……她甚至,求之不得。

大夫人的冷眼旁观,甚至比府里苦心积虑陷害钟意偷人的另一位姨太太,更让钟意心寒入骨、如坠冰窟。

在被三十大板打成了个彻彻底底的废人扔在雨地里“全凭造化”地煎熬等着老天爷给个痛快的时候,钟意突然顿悟了。

她回顾自己那短暂而乏味的一生,为了母亲卖身为婢,为了大夫人入府为妾,为了所诞下的孩子兢兢业业地讨好服侍着府里的主子们……穷极一生,与人为善,不起争执,不惹是非,到头来,却是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明明是个再木讷规矩不过的人,却以“通/奸/荡/妇”之名死去,死后也只是被草草地扔在乱葬岗中,连口薄棺都难以乞得。

生生世世,无一处宗祠可入,无半点香火可食,连做鬼,都只得做只最低贱的孤魂野鬼。

不过现在那些都不要紧了,对着铜镜中的自己,钟意缓缓地笑了起来,在心中默默对自己道:这一回,她再不会傻乎乎地付出全身心而仅仅为了别的什么人而活……那些沦为棋子、任人摆布的日子,都过去了。

她从前世的死局里走出来了,拒绝在卖身契上签字画押的半个月后,她等到了承恩侯府来接人的马车。

——老承恩公贪花好色,钟意的母亲不过是他处处留情留下的一个外室女,后来老承恩公暴毙,马上风死在了小妾身上,因为实情实在太过不光彩,承恩公府仅以“病逝”之名草草葬了,然后又是降等承爵之类的大事,整座府里没一个想着去处理老承恩公的烟花账的。

后来老承恩公留下的资财耗尽,钟意的外祖母带着她母亲艰难度日,及至几十年后,就在钟意拒绝卖身为婢后正为母亲的丧葬费用发愁时,承恩侯府一辆马车,钟意被如今的承恩侯夫人林氏以“表姑娘”的身份接回了府。

人生际遇,峰回路转,莫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