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序•二(1 / 1)

王都拉兰帝亚的十二月见不到蓝天。街上的石造建筑几乎全被一股蓝色雾气笼罩,就算是大白天也看不清马路的另一头。只见在湿冷道路间来来往往,身著灰色长衣的人们及拉车的马,都活像是从那股青雾中诞生般冷不防出现在眼前,随即又消失于雾中。若碰上浓雾,大白天也会点起煤气灯,蓝色街道浮现出宛如送葬队伍般的橙色灯罩。此时这列朦胧的橙色火光,照出了一名少年的身影。松垮垮且有破洞的灯芯绒制上衣,缝缝补补的木棉长裤,双脚的布靴上均能看见缺口,外露于寒冷空气中的大姆指被路上的泥巴溅湿。在这条街上一点都不罕见,流浪街头的孤儿的标准打扮。对裸露在外的手掌吐白气,似乎难忍冰寒似地不停摩擦。视线一直盯著整条街,不时弯腰捡起掉在路面上的东西放进单手拿著的麻袋中。麻袋中装有各式各样捡来的东西,破布、旧衣、绣花针、生锈铁钉、玻璃碎片、烟壳,以及骨头。尽管怎么看都像是堆破铜烂铁,但少年却眼尖地一一捡起这些掉在路上的垃圾。拉兰帝亚的贫民窟,麦格洛当。在这住有总计二十万人的贫民,却只能靠著不到总人口3%的统治阶级吃剩用剩的资源过活的贫民窟内,如同少年这样捡拾垃圾为生的人相当多。没有家、家人甚至户籍的他们为了活下去,不是去乞讨、捡破烂,就只剩染指犯罪一途。而由于大部分露宿街头者都选择走第三条路,执法机关往往厌恶他们,动不动就来找麻烦。例如现在少年的面前,就出现了一名挡住他去路的警官。「嘿卢卡,今天也在认真做『清洁工』吗?真有心呀。」一名看似四十来岁的警官带著不怀好意的笑容,边用警棍敲著单手手掌,边用这种耻笑的语气搭话。卢卡•巴路克抬头看向警官,露出迎合的笑容。「你好呀,古雷格森警官。我一直都很认真喔,无论怎么看都是位模范市民呢。我还持有特别身分证喔。」回答的字眼十分稳健,但卢卡的语调深处隐含著些许挑衅意味。古雷格森警官似乎也习惯了,一脸凑近卢卡,近距离把一身酒气往他身上喷。「用钱买来的身分证吧?你这杂种(Brute)会干的事我再清楚不过啦。」卢卡没有回答,脸上却挂著像在表达「这是奉承的微笑」,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过看在古雷格森警官眼中可不是微笑,因为感受到深藏在脸皮下那股极为骇人的感情,让他即使只是面对一名年仅十二岁的少年,仍有股受到震慑的感觉。「像你这种流浪街头的臭小鬼会在我没注意的地方干出什么好事,我可是清——楚得很啊。现在就尽管嚣张吧你这垃圾,看我总有一天不把你抓起来赏你个二十年牢饭。」受到彪形大汉的警官当面如此要胁,想必连大人都会怕个半死。然而卢卡却维持著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若无其事地说:「哎呀警官,我只是个区区见习修理工,不会去做什么坏事啦。如果不够格称市民,那我还算是个模范流浪汉吧。我会乖乖地过日子,还请你高抬贵手啦。」用字遣词依然十分稳健,但无论是语气或贴在脸上的那副假笑的背后,都能感受出强烈到掩盖不住的敌意及轻蔑。更令警官不爽的,是从少年假笑之下直直射来的那股毫无畏惧的眼光。这个什么都没有的臭小鬼,竟敢正脸抬头看掌管这条街上一切治安的我,维持著阿谀奉承的态度,却从那张假笑脸皮下朝我发出恶意和嘲笑。明明只是个有一顿没一顿的捡破烂小鬼,别说不尊敬我,甚至还敢瞧不起我。虽然恨得牙痒痒的,但只要卢卡不将那侮辱的态度以话或实际行动表现出来就拿他没辙。要是卢卡当场把他的愤怒化为话语直接回呛警官,便能如愿拿侮辱罪直接用警棍打昏他,再随自己高兴赏他个两年牢饭吃吃。可惜这家伙不会轻易犯这种失误。警官以更加凶神恶煞的眼神弯下腰,正面瞪著卢卡。「你最好小心点啊。最近人口贩子多著呢,已经有几名年纪轻轻的女孩被绑到外国去啦。要是你被逮捕的话,只怕你那宝贝妹妹也会被盯上呀。」卢卡眼神中瞬间掠过杀意,不过马上隐藏起来,轻轻笑著回应:「她那种样子,人口贩子也不会想要啦,毕竟生了病嘛。」「也是喔。又脏又臭的,碰的人反而手会烂掉啊。」卢卡脸上奉承的假笑仍无动于衷,不过警官耳中已清楚听到卢卡「反正你已经烂掉了吧」的心声。『你这种家伙比希尔菲的脚指甲更没价值啦。』露出奉承笑脸正面看著警官的同时,从眉心、微微上扬的口角,当然还有眼神中,就算不直接说出口,卢卡的内心也能直接传进警官的内心。约莫一星期前,自己在耶路克罗斯欺负一名孤儿女孩时,突然遭不明人士踹了屁股,掉进排水沟内。当满身污水的警官爬回道路上时,女孩已不见人影,犯人也混进雾中而没能逮到。但敢对本大爷我做这种事的也只有卢卡了。看我非得当场逮到你为非作歹,把你关进牢里一辈子才肯罢休。古雷格森警官重新挺直膝盖,从眼角到鼻梁都恨恨地扭成一团,用鼻孔对周遭冰冷空气喷气后,低头俯视卢卡那徒有其表的假笑。当上公仆这二十五年来,有过与众多诈欺犯及凶恶罪犯交锋经验的警官,从眼前这名十二岁的少年身上明显感受到不同的气息。这股气息的真面目是智慧——无论再怎么威胁辱骂,卢卡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不受动摇就不会犯下失误,这点更令他恨得咬牙切齿。「你给我记住,我最讨厌的就是像你这种小鬼。没父母、没家、没工作、没受教育又没钱,出生到现在一无所有。这种家伙会干出什么事我再清楚不过啦。扒手、诈欺、抢劫,最后杀人,没一个是好东西。没办法贡献社会就快去死一死,带著你那骯脏的妹妹跳河死一死吧,这样一来或许世界会变得好一些呢。」撂下狠话后,看到卢卡脸上表情仍无动于衷,警官只能往路面吐口痰,留下卢卡转身离开冬天的贫民窟。等到背影消失在雾的另一头,卢卡收起脸上的奉承笑容,喃喃自语抱怨:「哪天我再去踹你屁股,给我好好等著吧死猪警官。」接著重新把麻袋扛回肩上,对手掌吐了口气时,警官说的话再度掠过脑海。「一无所有,是吗?那家伙蠢毙了,根本什么都不懂我啊。」对著眼前吞噬警官的雾,卢卡心满意足地嘲笑。然后在雾气形成的萤幕上,想像著正在机兵仓库等著自己回去的妹妹,希尔菲的身影。我还有希尔菲。就算没有父母、钱或家,只要有希尔菲在,我什么都不需要。为了让希尔菲好好活下去,我什么都干。被那个死猪警官怎么羞辱都没差,但要是他敢直接对希尔菲那样说,我保证就算得耗上一辈子,都要让那只猪付出代价。史提法诺历一七八四年,十二月,加门帝亚王国首都拉兰帝亚——自卢卡与从星空坠落的希尔菲相遇的那个夜晚,已过了三年。在那之后,卢卡花了四天操纵机兵走到拉兰帝亚,卖给了专门收购机兵的黑市仲介商。虽然由于一看就知道是非法弄来的,被对方大大砍了价,那笔钱仍足够他弄到进入贫民区需要的特别身分证了。原本没有姓氏的卢卡也是在这时得到「巴路克」这个姓氏。尽管是仲介商随便取的姓氏,倒也还算满意。靠著那张身分证,卢卡得以在机兵修理工厂担任契约劳工。虽然没薪水可领,但换得了每天一块面包以及栖身之所。想必只要认真工作个两、三年,便能正式受到聘用。和希尔菲过的生活充满幸福,让卢卡原本只有痛苦的世界彻底满溢开朗快乐的光芒。希尔菲虽然身体虚弱到无法自力步行,仍会为卢卡缝补衣服破洞,用少得可怜的食材煮汤,并在卢卡外出及回家时露出灿烂的笑容说「路上小心」和「欢迎回来」。每次听到这些话,卢卡就对自己拥有家人的事实感到高兴又骄傲,甚至连每天辛苦工作都甘之如饴。从早上到傍晚在工头的怒骂声中工作得满身油污,下午五点领完今日工酬的一块黑麦面包离开工厂,日复一日。接下来为了买东西给希尔菲吃,再度开始工作。卢卡将花了一小时半捡来的垃圾卖给回收业者。破布、铁屑和玻璃碎片由专门的回收业者,骨头由粉碎工厂收购,烟壳则拿去和贫民窟内的贫民们以物易物。只要知道在哪边有哪些人需要哪些东西,光是把东西带到正确的地方,即使是垃圾也能换到钱。今天的成果有一贝利耶,足够买一瓶牛奶。目前天色已暗,原本浅蓝色的雾气变成深蓝色。卢卡穿过煤气灯照射的雾气中,朝上流阶级的居住区走去。一到晚上,气温也跟著骤降。忍受不了的卢卡对著手背哈气,边搓著双手边走到一间豪宅的后门,拜托认识的佣人分点厨房的厨余给他。他就这样绕了六栋豪宅,将手伸进搜集来的厨余中捞出油脂和树脂,这些能拿去请蜡烛及肥皂业者收购〔请不要转码阅读(类似百度)会丢失内容〕枣子读书 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