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长离下意识出声阻止, 目光却随着滑下的布料,在触手可及那无丝毫遮掩的身躯上缓缓向下。
脑子里好似被谁放了一把火,甚至能听到噼里啪啦的木料爆裂声。
可待布料退至腰下,她瞳仁猛地缩紧, 先前的手足无措荡然无存,心一下子被冰冷攥近。
只见腰下约莫寸余的地方,一块掌心大小的暗斑突兀地横在白皙的肌肤上。上面还在散发着瘴气,暗红色的细小纹路自边缘延伸而出, 渐渐没入皮肉深处。
“这是怎么回事?”她焦急道,抬手想要碰触那里, 却中途就止住, 生怕会害得情况更严重。
“应该、是那祸斗……的尖角……或者獠牙碎片吧。”钟明烛轻声道,单是扯下衣服就耗尽了她大半力气,每说几个字就要喘气缓一缓, “你、帮我……帮我取出来……”
她虽然第一时间张开结界,终究还是慢了一点, 硬生生承受了祸斗垂死前的爆发, 相当于在毫无保护的情况下用身子挡住了祸斗的全部力量,而那片嵌入了脊骨的碎片, 便是她苏醒后下半身没有知觉的原因。
靠那几枚疗伤玉牌逼出了体内大半瘴气, 只是那片钉入骨内的碎片却比她想象得还棘手,那暗斑虽然看起来只有掌心大小, 但实际刺得极深, 那处又是要穴, 哪怕是最简单的动作都会牵动到那里,下半身更是好似被拦腰截断似的,一点力气都用不上。
而钟明烛如今连抬手都费力,就是想自己将其拔出来也苦于无力可施,只得求助于长离。
“要怎么取出来?”长离看了看那块暗斑,不禁紧张起来。她为数不多对医术的认知都是从龙田鲤那听来的,连皮毛都算不上,从骨中取出碎片什么的更是闻所未闻。
那里是命门,稍有不慎,便是修为尽失,沦为废人。
钟明烛听出她的紧张,安抚道:“很简单的……不要害怕。”说着她缓了片刻,而后一口气说道:“我储物戒里应该有匕首,你将那里的皮肉割开,应该就能看到那碎片了。还有,把那个葫芦放、放我边上。”若是其他地方,她自己就足以处理,谁料伤处偏偏是为数不多、牵一发动全身的命门所在,她不禁暗暗发出不知第几次感慨:真是倒霉透顶。
在寻找那葫芦时,长离就在钟明烛储物戒里搜寻过一遍,所以很快就寻到了她说的匕首,赤金打造,刀刃和手指差不多长,泛着寒光,很是锋利。
握住匕首,她将那喝了一半的葫芦酒放在钟明烛可以够到的地方,而后一只手轻轻扶住对方的侧腰,刀刃悬在暗斑上部,却迟迟下不去手,良久后忍不住问道:“就这样?还有什么我需要注意吗?”
稍后便听到钟明烛听起来格外慎重的声音:“稳一点,我下半辈子还能不能……走路,就看你了。”
闻言长离心一凉,看着那抹仍在散发着瘴气的暗色,愈发不敢动弹了。
而这份凉意,名为畏惧,在雪暴中与同门走失、与异兽搏斗而处于下风都不曾令她心生畏惧,可看着钟明烛浑身是血倒在她面前,听到自己若有不慎可能会令对方丧失行动能力,便不由自主害怕起来,恨不得丢掉那把匕首逃得远远的。
“呵。”钟明烛忽地轻笑起来,声音很轻,但的确是在笑,“骗你的。”
长离蓦地反应过来,对方在扯下衣服前的嗓音中掺杂的笑意并非自己错觉。
“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开玩笑。”她板着脸道,眸中闪过显而易见的埋怨。
曾经,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总是透着漠然,旁观生死而无动于衷,而今,那里的坚冰已渐渐消融,各种情绪在其中起伏,勾勒出鲜明的神采。
“虽然……没那么严重,不过还、还是当心点。”钟明烛缓缓道,接着又笑了笑,“我可不想……不想病床上养个几百年……”
“我……”长离握紧了刀柄,眼眸中忽地闪过一丝坚定,心道:她为了保护我才会伤成这样,若真要卧病数百年,我照顾她就是了,于是正色道:“我会负责的。”
几番波折,不知不觉间,她心里已是信了钟明烛的说辞,相信她没有杀云逸等人,相信她没有破坏护山大阵,相信她没有害得天一宗险些灭门。
钟明烛轻咳了一声,没有说话,浅眸中却浮现出忧色。
她其实并没有告以实情,只不过是察觉到了长离的紧张,是以故意逗她好叫她放松一些。她自己都不清楚到底会招致什么后果。
最好自然是能取出碎片而不影响其他,但若有不慎,废了双腿只是轻的,严重的话——这里可能就是她的埋骨之地了。
却没有想到自己随口一句几百年,会换来这般郑重的承诺。
离儿啊离儿,她不禁叹道:还是这么傻。
世人都道长离仙子冷漠无情拒人千里之外,甚至连天一宗的弟子都不例外,她却知道,长离疏离的外表下是怎样一颗率直单纯的心。
如此一来,自己更加不能有事了,她缓缓握紧双拳,以仅剩的力气。
“那我开始了。”又仔细审视了伤处一番,长离提醒道,听得钟明烛应了一声,她便不再犹豫,手稍使劲,刀刃就没入皮肉。
虽失了与生俱来的天赋,但继承自吴回的剑术仍足以睥睨天下,若无情绪干扰,这些对她来说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那块折磨着钟明烛的碎片眨眼间就暴露在长离眼前,虽然在预想之中,她仍是不可避免得觉得心口一痛,只见尖锐的暗色深深没入骨节之间,应是祸斗的尖角,已浸染了血色,不断有瘴气溢出,同时顺着血脉侵入别处。
她定了定神,回忆起当初自己练剑时的情形,摒弃一切杂念,指尖缓缓移动,直至指腹覆住那片尖角,虽然碰到了,但是没有施以半分力,仅仅是接触而已。
而后,说时迟那时快,只听钟明烛一声闷哼,暗色的血液喷涌而出,沾到了长离袖摆上,而她的手已举至肩平,两指间夹着那块碎片。只不过很简单的举动,待完成后,她背后却已泛起凉意,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祸斗头顶独角的尖端,足足有两寸余长,被这般利器钉入命门,换作修为稍逊的修士,绝对是非死即残。丢下那物,长离便去看钟明烛的情况,一瞥之下心里顿时一片冰凉。
只见钟明烛浑身紧绷,虽然一声不吭,但肩头微微发颤,好似在忍受莫大的痛苦,而伤处附近的暗色正迅速往四周扩散。
“你怎么样?”她问道,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想也不想就伸手探去,想查看钟明烛的状况,然而还没碰到对方,就被忽地出现的火焰弹开,随后,她便见钟明烛抄起那葫芦酒一口饮尽。
星点的火光迅速变为几人高的火墙,将钟明烛整个人都包覆,长离被火势所阻,无法靠近半分,甚至无法看清楚钟明烛的样子,只看得到在火光下飘忽不定的模糊身影。
火光中,似有暗色的气焰被火蛇缠住,一点点焚烧殆尽。
注意到这点,长离意识到这些火应来自钟明烛自身,这才渐渐镇定下来。不过她不敢掉以轻心,一边愈发用力地攥紧手,一边紧紧盯着那团火,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可还是固执地不愿漏过任何细节。
整整七日,她就这般目不转睛注视着,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理会。终于,待火光渐渐散去、钟明烛的身影再度清晰地映入她眼中时,她才垂下眼,缓慢地吐出那口郁结许久的浊气。
钟明烛仍闭着眼一言不发,只是吐息不再如受伤时那般微弱,腰下的暗斑散得无影无踪,割开的皮肉也恢复如初,连一点残痕都没有留下,脊背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步调平稳,看来应已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