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田鲤等人离开后第三天, 风海楼就率领余下门人南下打算离开朔原,这次,丁灵云理直气壮辞别了兄长,丁灵风对此也毫无办法。
当前局势扑朔迷离, 离开反倒会更安全一些,他与慕云的交涉尚未达成一致,一时脱不开身,于是派了几个护卫与天一宗结伴而行, 任由丁灵云离开了。
天虞峡谷距离南明山庄顶多十日,只是因为此次仅有江临照一个化神修士在, 风海楼格外谨慎, 每行一段就要派人往前探明前路情况才会继续往前,这样一来,虽然脚程慢了不少, 但是也稳妥许多。
不知是因为他的小心谨慎起了作用,只是一路过来, 他们一只妖兽都没遇上, 风海楼在松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此事太过蹊跷。至第七日, 探路的弟子忽然称东南方向妖气弥漫, 隐有搏杀痕迹。
“宗主,我们不如绕开?”那弟子提议道。
风海楼略一思索, 却有些迟疑, 道:“既有搏杀痕迹, 说不定有修士被困,坐视不理未免有失道义。”心中则寻思道:之前之所以没见到妖兽,难道与那里的妖气有关?
江临照见状便道:“不如我再去一探,你们继续赶路便可,天虞峡谷就在不远处,我不至于追丢了你们。”
“这……”风海楼稍显为难,但很快就镇定下来,“那就劳烦江城主了。”
这是目前情况下最行之有效的法子,他若推辞,反倒是耽误时间。
朝江临照行了一礼,风海楼就率领众门人往偏西方向而去。
目送一干人的身影消失在风雪后,江临照轻轻叹了一口气,忽地想起龙田鲤拜托自己时肃然的神色,心不由得一沉。
龙田鲤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却能感觉到,对方内心激烈的挣扎。
就算北上极度危险,也不需要遣返山庄中的后辈弟子,外界的危机四伏暂时还没有波及山庄内部,天一宗的弟子留在那并非危险之举。可龙田鲤却如此焦急地要他们离开,甚至为此不惜放下颜面请求江临照的帮助。
他分了部分灵力跟随风海楼,一旦那里发生变故,他可以立刻感知到。再次确认那部分灵力暂时运转如常后,他便往妖气来源奔去。
并不是很远,就在前不久平白出现的裂缝附近,这些天在帮助天一宗寻找线索时,他不止一次经过这个地方,偶尔也遇到过妖兽在附近徘徊的情况,只是这次却和以往都不一样。
——妖气太浓了。
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一片黑压压的影子,哪怕是调查黑水岭妖兽之乱时,他都没有遇到过如此成群结队的妖兽群。
途径处间或有修士施法残留的气息,发生的数天前,好似已和妖兽搏斗许久,可江临照停下一探查,便疑惑地皱起眉。
那并非修士与妖兽相斗的痕迹,而是修士间的搏杀。
他忖道:莫非那些妖兽是被修士的灵力引过来的?
再靠近一些,野兽咆哮嘶鸣争相涌入耳中,江临照粗略一瞥,就发现妖兽种类之繁多远超自己想象,除了常年徘徊于冰原的雪狼冰蝎等物,还有一些身上窜着流火的蜥蜴、甲兽等等,仿佛是有人将附近一带所有的妖兽都引过来了。
就算是化神修士同归于尽在此,也不至于叫百里之外的妖兽都感觉到。
忽然,他瞥见灵光闪现,爆裂声伴随着四处飞散的血块,将数百上千妖兽构筑而成的黑幕撕开一道小小的口子。
有人!
江临照瞥见地上数道灵纹上光芒闪耀,张开结界将大部分妖兽阻隔与外,偶尔有妖兽突入其中,也被内部挥舞着灵剑的人斩落。撕裂的口子瞬息就被前赴后继的妖兽重新填上,江临照注意到灵纹上的光芒正在一点点减弱,虽然缓慢,但迟早会被碾碎。
明白情况紧急不得拖延,他当即抽出几枚灵符拍向妖兽群,同时召出法器,笔尖一转便令最近的七八只妖兽灰飞烟灭。
妖兽包围圈再度撕开,比之前更甚,巨大的缺口令结界内的情况完整的展露出来,看清那挥剑者为何人,江临照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呼。
那竟是墨祁玉,他与那几位手下分立于几个方位,持剑奋力拼杀,脚下七零八落躺着一些妖兽的尸体,血块白骨滚了一地,身上鲜血淋漓,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妖兽的。一会儿功夫,又一只妖兽闯入结界中,墨祁玉吼了一声就扑上去,看起来竟比那妖兽还要凶狠几分,一剑斩下就将那妖兽的脑袋劈开,脸上尚未干涸的血迹上又被沾上了新的。
在墨祁玉身后,江临照看到墨沉香背靠着一块冰岩,双目紧闭,半边脸被鲜血染红,俨然是受了重伤,他又凝神一探,察觉她气息微弱,看起来已支持不了多久,不由得心一紧,顾不上保留余力,出手愈发凌厉。
以他之力,虽不见得能处尽全部妖兽,但杀开一条路护那几人离开倒也绰绰有余,不多时,他就闯到结界附近,还没来得及出口询问,就听得墨祁玉哑着嗓子叫道:“小心,有埋伏!”
话音刚落,江临照就察觉身后杀机来袭,他反手一挡,身子乘风似的飘至十丈开外,同时手腕一抖,灵笔勾出一道冷锋劈开迎面而来的寒气。
下一瞬,一个人影在飞扬的雪屑中显出轮廓,狂笑道:“又来一个,资质绝佳,看来我突破有望了。”
看清来者为何人,江临照的心登时沉了下去。
那人名为霍成,喜好拿资质优秀的低阶修士当炼炉提升修为,很长一段时间都被拿来和陆离相提并论,江临照在年少时就听闻过他的名号,当时不少年轻修士被害,他师父曲长右格外关照过他。
几百年前,霍成就已至化神中期修为,就算这些年来无寸末长进,也要超出江临照一大截。
“是你伤了墨前辈?”他冷声道,同时手臂后撤以法器护住心脉,提防霍成突然出手。
“谁让她不识抬举,妄想坏我好事。”霍成眼中闪烁着狂热的神采,“不过做了我的炉鼎,等我修得正果,她也是大功一件,我也是待她不薄了,不过我看你根骨也不错,不如来和她作伴,哈哈哈。”
听他如此丧心病狂,江临照顿时怒从心来,恨不得即刻将他碎尸万段。可是有句话却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捺下性子不动声色问道:“坏你好事?”说话同时又甩出几张灵符,将冲往墨祁玉那侧结界的妖兽扫除。
“她利用妖兽偷听到我们要对付天一宗,想从中作梗,岂不是自讨苦吃。”霍成说着露出残酷的笑,“说来,你怎么没有陪着天一宗那些小家伙?”
江临照面上的血色一下退得一干二净:“你、你们……?”声音也颤抖起来。
他下意识想要离开,去追上风海楼,可瞥见结界内的惨状,脚又被钉在了原地。
霍成大笑起来:“算起来,时间也该差不多了吧。”
“住口……”江临照攥紧法器,面上露出痛苦之色,他觉得仿佛有冰水漫过头顶,冻结了他的脉络,攥住了他的呼吸。
龙田鲤以断腕般决然的态度拜托他护送天一宗弟子,仿佛已料定再也没有以后。可他却什么都没做到。
察觉到江临照的恍神,霍成眼底闪过一丝狠意,掌心灵力凝聚,欲一举击中他丹田要穴,叫其沦为自己的俘虏。
可他手才一动,忽然发现有淡绿色的灵力自四面八方涌来,构成更大的包围圈,将妖兽团团困住。
那些妖兽似是意识到了危机来临,四下逃窜起来,可很快就无力躺倒于地,再无一丝生气。
情势突变,所有人都怔住了,墨祁玉举着剑,一动不动盯着脚边的妖兽尸体,整个人都似化作了石像。
这时,明朗的笑声自远方传来:“是差不多了。”
伴随着那句话,一杆银枪破空而至,钉入霍成脚边,而枪杆上赫然悬着一个头颅,睁着眼,嘴一张一合,仿佛在说什么。
江临照先是一惊,那头颅已面目全非,根本认不出是谁来,看着着实可怖,可他很快就认出了那杆银光熠熠的枪。
霍成也认了出来,他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失声道:“百里宁卿!”
“这厮对付一帮后生小辈还偷袭,太丢脸了。”红衣女人出现在不远处,抱着手一派悠然:“既然不要脸,我索性帮他连脑袋一起摘下来。”
“你、你……纳命来!”霍成的脸扭曲起来,他一指百里宁卿,好似即刻就要扑上去与她拼个你死我活,可话音刚落,他身影一晃就遁入雪中,竟是要逃跑。
“怎么这个更不要脸。”百里宁卿走过去提起枪,手一抖,那颗头颅就化作尘屑消散在风中,她看起来丝毫没有去追的念头,而是折身走向那道结界。
就这样放过他么?江临照正想如此问,可话还没出口就听到一声惨叫。
接着,一个人重重滚落在地,正是刚刚逃走的霍成,只见他身上缭绕着紫色的雷光,只消一动弹,雷电就会侵入脉络,痛得他连惨叫的余力都没有。
一青一紫两道身影走近,分别是竹茂林和陆临,方才他二人联手,才能如此快就格毙这一带的妖兽,竹茂林朝江临照笑了笑,告诉他天一宗诸人安然无事,然后就与百里宁卿一起向墨沉香那走去。
陆临则居高临下盯着霍成,虽一言不发,散发的气势足以叫人胆颤。
江临照向陆临行礼道:“多谢相救。” 他虽然是第一次见竹茂林和陆临,但是会与百里宁卿一起出现的,无非也就是这两位了。陆临却眼皮也不抬,视他如无物,江临照只得尴尬地拱了拱手,索性跟着去看墨沉香的情况。
竹茂林和百里宁卿态度倒是比陆临好了许多,竹茂林和颜悦色,正在替墨沉香验伤,百里宁卿抱着武器倚在一边,虽算不上和善,却也没有陆临那般叫人压抑的威压。
“多谢两位相救,不知墨前辈伤势如何?”江临照小心翼翼问道,他不若其他一些修士那样计较正邪之别,但遇到声名在外的两位大妖,难免有些诚惶诚恐。
“伤势极重,不过好在没有伤及神元,静养些许时日就能痊愈。”竹茂林说着,取出一个小盒,将其中的药丸给墨沉香服下。
江临照正想再细问些情况,忽听到哐当一声灵剑落地,随后就是一阵啜泣声。
他分神一看,发现墨祁玉缓缓蹲下身子,抱头哭了起来。幸存的几名手下聚到他身侧,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想安慰,墨祁玉却不管不顾,断断续续的呜咽不住自臂弯中传出,惹人恻隐。
几人中以他修为最差,却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遭逢必须以命相博的险境,到最后他已杀红了眼,而今听闻墨沉香无性命之忧,一颗心放下,终于忍不住将心中凄楚宣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