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钟明烛和黎央同时道, 随后,钟明烛瞥了眼黎央,毫不客气指了指密室入口,“长离仙子与我有些事要商量, 还请族长大人回避一下吧。”
在别人的地盘上这般颐指气使,却面不改色,如此猖狂之徒,黎央莫说是见识, 便是连想都没有想过,一时愣住, 约莫是反应慢了些, 对方很快就做了一个驱赶的手势,看起来已有几分不耐烦。她身为一族之长,自然不至于处处都忍气吞声, 可一想到对方的修为以及自身处境,便只能克制住涌上心头那点恼火。
她一言不发打开密室, 走到门口, 却又被叫住。
“啊对了,免得你闲的发慌, 我可以先给你找点事做。”钟明烛微微一笑, “那边那个拿着一本画册的女人,她是什么来历?那画册可是凡界之物, 记载的还是南国风情, 涿光山弄不到这些吧。”
黎央有些不明所以, 心想:他莫非是又想挖苦我们?
可是碍于长离的面子,她又不能就这么摔门而去,于是只得冷淡道:“她曾是大祭司的弟子,我当年不慎被擒,就是她不顾安危救了我。至于那画册,她先祖是从南方逃亡至涿光山的外族,应是先祖的遗物吧。”
钟明烛意味深长“哦”了一声,而后缓步走向黎央,贴近她耳边轻声说道:“我记得,你们上一次收留外族,是几千年前了吧?”
“那又如何?”黎央隐约察觉到对方的不怀好意,不由得绷紧了身子。
“说来火正一族,其实已有许多人不满现状,想要离开涿光山了吧?”钟明烛却轻描淡写地避开她的问题,“毕竟涿光山内部就算有火源,终归不是什么宜室宜家之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想必早有人受不了这疾苦。”
“你想说什么!”黎央被这话刺痛,面上不禁流露出一丝怒意。
可她又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一点都没错。
明明是先祖犯下的罪,为什么连后代都要赔上自由,那个刻着火与血的时代早已远去,现今的族人却仍活在远古的阴影下,他们生来就被告知要穷极一生来守护一柄剑,除此以外,再无其他。他们能看到的,只有翻滚的流火,漆黑的岩石以及终年不歇的风雪。
那是何其单调,何其可悲。
正因为如此,两千年前,在大祭司占卜到天有异动后,当时的少族长才会义无反顾离开涿光山,哪怕代价是不得善终。
火正族人,一旦背弃誓言,放弃护剑使命,身体便会渐渐衰弱,天道之盟不可撼动,就算服用神药都无济于事。当初追随少族长离开的族人,大多都没能踏出朔原,就算修为深厚足以支撑到离开的,也时日无多。
看着黎央的表情,钟明烛眼中流露出一抹残忍,嗓音极其柔和,却无半点暖意:“我想说的是,那画册上画的凡界城镇,两百多年前才建成,那里的彩雕可是举世无双呢。”
“什么!”黎央瞳孔猛地收缩,脸上的血色一点点退去,“你如何知道?”
“那些修士各个自命不凡,看不起凡界的玩意,可我和他们不同。”钟明烛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过毕竟这与我无关,话已至此,请你离开吧。”
说罢她径直将黎央推了出去,随后甩出几张灵符,将密室封了起来。
长离一直注视着她的举动,自然一字不落听到了她那番话,这时见她转过身来,便问道:“你为何要说这些?那个人,有什么古怪么?”
“人心难测。”钟明烛冷笑道,“羽渊手下那么多化神修士,却会让黎央逃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他们是故意的。”
长离想了想,若有所思道:“你怀疑那个女人是……”说到这她突然顿住,停下思考了一会儿才继续道:“羽渊的眼线?”
她是对此类事相当陌生,是以形容起来须得不时揣摩该如何表达。
“没错,如果羽渊许诺能令他们从重霄剑的桎梏中解脱,难免会有人动心。”
画册上的城镇为两百年前所建,所以不可能来自那女子的先祖,那从何处得来,就叫人不得不细思了。
大部分修士都不了解凡界,所以看不出蹊跷,而黎央等人与世隔绝,更是难以知其底细。
“不过也有可能是涿光山上那些修士落下的,只是被她捡到了而已。算了先不说这个了,反正黎央自己会处理的。”钟明烛走到供伤员休息的矮榻边,将堆放在上面的东西推开,清出空处后坐下,“你刚刚说的是谁?和景炘长得相像。”
她一听到那句话就明白过来长离说的是何事,所以才会支开黎央。
“我是在天一峰的祠堂里,看到过模样相似的人。”长离缓缓道,眼眸低垂,似在反复思考确认,“是我师兄,也就是师父收的第一个亲传弟子,景瑜。”
保存完整的玉牌中会留有弟子的生平,自然也会保留其容貌,以灵力探查玉牌就能看到。长离闭关时虽然没有刻意去翻看,但溢散的灵力难免与玉牌中的灵力交混,从而看到了许多亡故的弟子。
景瑜亡于天台峰,玉牌完好无损被保存在祠堂,约莫是同为剑修一脉、功法相近的缘故,所以他的模样长离看得格外清楚。
“他也是差不多的红发,高鼻深目,肤色较暗,和景炘有些像,只不过面上没有图纹,所以我一时没有想到。”
钟明烛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及最后,连最细微的笑意都荡然无存,面色铁青,好似覆了一层寒霜。
“你师兄、你师兄……”她喃喃道,忽地起身,来回在这室内踱起步子来,口中念个不停,眸底渐渐染上嗜血之意。
见她如此,长离不禁觉得一股寒意自足底直窜上背脊。
“你怎么了?”她问道,可话才出口就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扯了过去。
钟明烛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前,不待她站稳就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那双总是笑盈盈的浅眸中此时竟是不带任何感情,反而流露出她看不懂的情绪。
——近乎漠然地在审视,以及思考。
“长离、长离……”
长离听她一遍又一遍重复自己的名字,只觉得心一点点被扯入冰冷的水中。
钟明烛曾不止一次呼唤她,以各种各样的语气,大多时候都很温柔,偶尔也会激愤、挫败甚至还可能是挖苦,但无论如何,都不会令她心生寒意。
不像是现在。
仿佛彼此毫无关联,只是在打量陌生人似的。而化出的男子脸庞令那层疏离愈发明显。
连长离都不由自主怀疑,面前这个散发着肃杀气息的人,到底是不是钟明烛。她拧了拧手腕,发现挣脱不开,便抬高声线道:“放开我。”
钟明烛却听若未闻,仍是目不转睛盯着她,冰冷的视线犹如毒蛇吐信,令长离自心底生出淡淡的惧意。
“你……”她试图再度质问,话未说完却突然发觉,钟明烛并非是在打量她,而是在打量她的眉心。
那双淡漠的浅眸中,只倒映出那点绯红,那利箭似的目光,穿过长离,投向了极遥远的地方,思绪亦停留在那处,眸中情绪随着思绪变个不停,
愈发深沉。
“怎么了……”推攘着钟明烛胸口的手转而抚向自己眉间,她不解道,“这里有什么吗?”
钟明烛仍没有说话,她忽然松开捏着长离下巴的手,转而抵住她腹间。